终于,雨散云收,苍生得救!却见沧竹琼急火攻心,口喷鲜血。而那鲜血,竟在一瞬间消失,恍若被谁收走!她从云端坠落,摔倒在箬竹山脚下。海竹叶泪涌如泉,急慌飞奔而去,将她救起。但说之篱,虽痛恨钟鹛,可是亲眼见着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箬竹,为着苍生,为着大仁,毫不吝惜她自己的生命,那一刻,他也是心酸难忍。“师父……”四弟子俱跪在山脚下,任由泥水浸染一身,痛断肝肠的声声呼喊,回荡在东南巽皋的广天厚地间!沧竹琼、海竹叶、之竹篱和落竹雨,紧紧依偎箬竹山,泪滴箬竹山,浸润遍山玉竹田!他们叩首齐声念:“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苍生!忘己念兹!”
却突然,沧竹琼愤然立起身——不慎遗落一物,暂不管那是何物——但听她悲恨尽带决绝,厉声道出一字:“杀!”
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众皆以为是冥王斛卑出禁复仇所造。而真正的肇事者——紫眉紫目紫发、恨毒了重生、才致一时怒悲疯魔的一冲,酿造这场无心之孽,阴差阳错,枉害了他上一世作为千秋白的女儿箬竹,此真可谓,父母债,子女还!轮回数,诚难断!
然而,一冲的这番动静,瞒得了钟鹛山的仙姝、仙君,瞒得了九皋的其他人和妖,却瞒不过天宫的仙神。此祸事终究被上报至十层天宫。尊皇无上听罢大怒,下谕令:“青霄天神仲瑝,屡教不改,再掀恶浪,罹害下界东南巽皋生灵!本尊皇,难忍难恕,再不姑息!即命三才将下界捉拿罪天神仲瑝归案!”说那三才将,乃是天灵将、地灵将和人灵将,领旨披甲荷戈,驾云下界,寻找紫衣俊郎一冲。
话这就说回一冲。他失去师父、挚友,心中之长痛,何需多用言语?他带着涟漪各处追踪重生,誓报血仇。搜至黑玄浦,并未发现重生之迹,立于崖石巅,一冲说道:“早也该料及,他不会前往我等已知之地,因为太容易被找到,果然空走徒劳!涟漪,你伴重生多年,可知孽障是否别有藏身之所?”涟漪摇头道:“他奸猾诡诈,不定有多少个阴谋洞窟!不过,一冲!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只是简单地躲起来!”一冲点点头,说道:“他会想要置你我于死地,才好安枕无忧!然他心知斗不过索心劈魂枪,则他会怎样?”涟漪顿悟道:“他会去寻找能与你抗衡的力量,借刀杀人!”一冲冷笑道:“斛卑!他一定会去找冥王斛卑!不留刹如今只剩下我,我一冲便是他们共同的仇敌!”涟漪一阵结舌,而后问道:“我们要去狄崇海?”一冲重又横空驭枪,自临风而立,说道:“传言斛卑出逃,我该要亲去断个真伪!涟漪,斛卑是你冥界的王,你若有忌惮,可就此作别!”却见涟漪飞身跳上枪,立在一冲身后,说道:“涟漪不惧!涟漪跟一冲同去!”一冲叹道:“你若是为眉梢,大可不必,你可以重新选择!”涟漪果决道:“一冲!是是非非,我身经这许多;真真假假,我目睹这许多!涟漪在这世间,已无其他惦念,只想跟着一冲!往后余生,不管是荆棘丛、森罗殿,还是火海场、刀剑滩,涟漪只和一冲并肩!凭他大冥王还是十天尊皇,谁也不能让涟漪再对一冲生异心!是涟漪要跟着一冲,不是眉梢!”一冲点头,长吁一声,载着涟漪向北坎神皋进发。
于路,涟漪闲问道:“一冲!我观那绛字河水暴雨,不曾淋湿你的衣衫。你的这身紫衣,必也是圣物!”一冲面无表情作答:“这身紫衣,我下生所带,百毒不侵,刀剑不入,火烧不透,水浸不湿,无尘无垢,不破不残,还能愈合疮伤,且尺寸随我身量大小而改变,似觉不是世间俗物!”涟漪听得惊奇,忍不住伸手拉住一冲的紫衣角。
再叙这头沧竹琼,化悲愤为力量,痛下一个“杀”字令,解开霞翅云的监灵术,收好箬竹的遗物。听得落竹雨问道:“可是师姐,杀斛卑,谈何容易?”却听海竹叶悲恨不减,生硬作答:“落雨!沧琼不是要杀斛卑!”之篱亦不解,问道:“则是要杀谁?”海竹叶再答:“我和沧琼,自幼年,便为保百姓不受妖害,各处擒拿妖魔无数。师父起先之令,是斩杀作乱妖魔。可是那时,沧琼仁心太重,苦求师父,才将所擒拿的一些妖魔留下性命,封印在狄崇海各处海岛。沧琼那时向师父承诺,若有朝一日,诸妖魔可能不受控制,将要为虐,则她亲自动手,将他们了结。”之篱听罢,惊汗一身,哑声问道:“沧琼……师姐,意思是要去狄崇海,杀光所有被封印的妖灵?”海竹叶点头。落竹雨恨恨道:“原该如此!造孽的恶魔,本就不配师姐的善心,徒留无益!”又听沧竹琼严肃令道:“杀!全杀!”之篱惶恐惊惧,为确定,再问道:“师姐,果真此意?”沧竹琼面无表情,说道:“冥王既已先动手,封印的那些妖魔若被放出,后果可想而知!百姓何辜?我沧竹琼承担不起!”海竹叶接道:“师父遇难!不杀光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更不能搭上整个凡界!启程吧!”之篱心中万般想要阻止,却见沧竹琼召唤踏水凫,带上落竹雨,直奔北坎神皋方向;海竹叶驾驭?琈云,紧随其后。之篱无奈,只能唤醒飒秋风跟上,以便从中取事。
之篱一路,心之不安,可想而知,身为冥界王子的他,已自思量:“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倘若父亲果真出禁,倘若绛字河之事真是父亲所为,则我之篱又何惧他钟鹛徒子?他们要血洗狄崇海,我三尺冷早已擦亮!我敬仙姑箬竹之品德,然我终究是冥王之子!”
却说,事又有巧!一冲和涟漪一路,沧、海、之、落又一路,都以狄崇海岛为目标,倍道兼程而来,然先于这两拨人马到达苇鸠岛的,却是粟苜。
且道粟苜,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子规架上云端,朝苇鸠岛飞去。于路,他问道:“子规苑主!沧琼仙法高强,她亲自施下封印咒将丹鹤妖禁锢,你如何救得出?”子规看着粟苜笑道:“我当然救不出!所幸,不是我救,而是你救!”粟苜鄙疑地斜视子规,再问道:“若连你这云里来、风里去的灵都无可奈何之事,我一介凡夫俗子,胸口生出鹤羽尚难自救,却如何救得了那妖孽?虽然我粟苜曾也修过道,但不过是纸上读经,我根本不会道法!”子规又笑道:“粟苜,你往她跟前一站,跟她说句话,她自然封印解除,得释自由!”粟苜似信非信,又听子规笑道:“看!前方正是!”
说那丹鹤妖婻灵阿被沧竹琼封禁在苇鸠岛一处水草丰茂地,四面有刺苜蓿丛布,正头顶上悬挂一只古铜色拉丝风铃。子规按落云头,以手指道:“那刺苜蓿笼,正是囚禁婻灵阿之所。粟苜,你摘下牢笼顶上的风铃,而后对婻灵阿说:‘允斐!胤(y)铭接你回苜苜青原!’你便可以救她出来。记住,不可以说多余的话!”粟苜叹笑问:“允斐?胤铭?都谁跟谁?”子规笑而不语。粟苜再道:“我应你之求以后,你要给我解丹鹤毒之药,不可食言!”子规笑点头。
粟苜唉声叹气、半将半就地向刺苜蓿笼走去,大咳一声。时婻灵阿正单脚站立,闭目养神,忽听动静,登时警惕,惊问:“谁?”而后,她透过刺苜蓿笼的缝隙向外看去,见着粟苜摇摇摆摆走来,她早已泪凝眼眸。却说粟苜心中对丹鹤妖万般仇恨,憋着满腹难听话,想要痛骂她,甚至恨自己的断水剑在萃岫山丢失,否则,直接一剑劈了她,才报得他师父和大师兄之血仇!然碍于子规胁迫,他不得不顺从!粟苜爬上囚笼之顶,摘下风铃,而后叹息,慢声道:“允斐!胤铭接你回苜苜青原!”
话音方落,便见丛丛刺苜蓿枝条缓缓展开,大现一处缺口。婻灵阿惊喜万分,又热泪纵横,哽咽道:“胤铭!果真是胤铭!”且说,她冲出牢笼,幻出人身,美艳得倾城倾国,奔着粟苜拥抱而去。却见粟苜一脚将她踢开,怒骂道:“丹鹤妖,休要放肆!你害死我师父和大师兄,这笔血债,我早晚要讨!今番来此,实受子规苑主威逼,我不甘心而为之!你胆敢靠近我,我必拔了你的鹤羽,剔了你的鹤骨,将你的肉削成一片一片,放在炭火上炙烤,下酒!”粟苜且说,眼爆血丝,厉声戾气。“哈哈哈——”不远处的子规放声大笑。
又听婻灵阿含泪问道:“子规,何许人氏,缘何逼你救我?”“你不识得她?你竟然不识得她!”粟苜听罢,惊呼连连,手里晃着风铃,转过身,火急火燎地跑向子规面前,喘着牛鼻子一样的粗气,质问道,“她根本不认识你!你既与她不是旧相识,你为何要强逼我来救这该遭活剐的妖孽?”子规并不答粟苜之问,而是无视他,绕过他,自行走到婻灵阿跟前,笑道:“子规,本苑主正是。我还你自由,并送你这份大礼!”且说,她手指粟苜一下,继而问道:“丹鹤夫人,该如何报答本苑主?”婻灵阿反问道:“子规苑主是想要什么?”子规笑答:“自然有用你之处!”婻灵阿笑道:“婻灵阿多感苑主相救之恩,然生也桀骜,死求壮烈,不愿任谁摆布,更不想胤铭受他人役使!苑主不如一早明白痛快地说清楚,省得日后牵牵缠缠扯不清!”子规再笑道:“丹鹤夫人对胤铭之关爱,三界莫比,纵使那月中的神女也该自愧不如!不过,不急,且先随本苑主去寒庐一叙!”婻灵阿却道:“拜访子规苑主宝地不急!此处是苇鸠岛,那侧正困着恩师大冥王,婻灵阿需先往拜辞!”子规笑道:“你去了滨雨藩篱,也见不着斛卑!”婻灵阿惊问道:“莫非冥王解除了封印?”粟苜听罢,说道:“我正也想亲探个明白!”
这三位前往滨雨藩篱,只见冷雨凄凄,不见斛卑身影。婻灵阿大喜,粟苜大忧,子规不喜不忧。
“可以回程了!”且说,子规且驾起映山祥云。婻灵阿幻出鹤身,展开翅膀,笑道:“胤铭!我载你!”却见粟苜狠瞪婻灵阿一眼,而后对子规说道:“子规苑主,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愿,事至此已了,你给我解药,即这刻,咱们分道扬镳,余生再莫相扰!”子规于云上笑道:“凡界郁保景胜正在通缉你,仙界很快会知道婻灵阿是你放的——你的仙姝沧竹琼也会知道,而今,本苑主的规啼苑是你唯一安身之所。你要走?你往哪里走?拿了解药,你也无处可去!”粟苜听罢,思思虑虑,无可奈何,闭目长愤叹,万般不情愿,跳上映山祥云。
粟苜、子规和婻灵阿飘飘而去,不多述。却说一冲与涟漪后脚来到狄崇海岸边,见着浩渺如烟之海、各处岛屿林立。一冲令声:“落!”索心劈魂枪便得令落于沙滩上。涟漪问道:“一冲!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枪,听得懂你的命令?”一冲回答:“或许从来都是,可笑我才觉知!此枪,乃我第三臂,随我令动!”涟漪笑道:“此神兵与你,总觉有说不完的渊源!”一冲问道:“你是冥界蚺灵,你可知,斛卑被囚禁的苇鸠岛是哪一处?”涟漪望望四周,作答:“狄崇海,绥(sui)服圈,苇鸠岛,芦花湾,滨雨藩篱,只听得这样地理名称,却也未曾亲足踏过。”一冲叹道:“《启旋书》并未详记这方地形,这祖母绿的一汪海水,眼望不到边,岛屿遍布,若一一寻去,何时是个头?”
一冲和涟漪沿沙滩踱步远眺,正在寻思间,忽听脚下一个声音“哎呀呀”地嚷起,惊得他们赶忙低头看。一朵多臂海蒡正怒视一冲,没好气质问道:“却是紫目盲了,不留心脚下?踩伤了我,你可犯了通天彻地的大罪孽!”一冲蹲下身子,搁枪在一旁,抱拳赔笑致歉道:“心神在别处,未慎察脚下,多望包涵!”涟漪亦蹲下身来,轻抚多臂海蒡的触角,笑道:“小海蒡,莫生气!我给你揉揉!”多臂海蒡看看一冲,又看看涟漪,问道:“你两个是哪里修炼的灵?十分面生!这紫衣郎,面容虽俊,却是紫眉紫目紫发,反觉凶恶狰狞,定是邪生!”涟漪笑道:“这紫衣俊郎可不邪,他是三界最仁善的人!”“人?”多臂海蒡冷笑反驳道,“他可不是凡人!”一冲听了直摇头,执起枪,立起身,放眼再望海面去。多臂海蒡看见一冲不以为意的神态,气呼呼再道:“紫衣郎,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一冲只凝望远处,并不接话。涟漪笑道:“罢了!多臂海蒡,你既无碍,我等还有要事!”多臂海蒡长叹道:“罢了!罢了!算我今日应着霉运劫!”说完,他慢慢藏进海沙里。却听涟漪又道:“且慢回去,小海蒡,跟你打听个事儿,苇鸠岛是哪一座?”多臂海蒡重又探出头来,问道:“你这小妖灵,是要拜访冥王?”涟漪笑点头。多臂海蒡如是告知:“你往那海中央去,听见清脆鸠鸟鸣声,并且看见苇花缤纷落的,便是了。”涟漪再道:“多谢小海蒡!不过,我这样一位如花女子,你为何断定就是妖灵?”多臂海蒡答:“自然知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今日我也乏了,二位要去自去!”
一冲和涟漪按照多臂海蒡的描述,终于找到苇鸠岛,落地见着一处。涟漪说道:“一冲,你看,这儿有一只打开的牢笼,必是有妖灵出逃!”一冲上前细观。
正是:无意路遇逢脚过,别有用心作文章。
毕竟,后情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