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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热闹的春蒐,以皇帝对吐谷浑盛怒发兵为收场。
一时间,九翎上至朝廷下至乡野都在对檄文内容,调兵多少兵,征用多少民夫,押运粮草,开国库拨银子的事议论纷纷。
可对于徐慕欢来说这是一个多事之春。
先是俞珩,从离宫回来后没几日,他便奉旨赶往朔州调兵、练兵。
然后是徐文嗣,接到了吏部下达的委任令后,四月末时带着张惠通从京中出发往辽东赴任。
一个是挚爱的丈夫,一个是血缘至亲的弟弟。
一个身赴凶险的战场,一个远赴天边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更糟的是,刚进五月中旬,俞明澈便出了痘,而且传染给了弟弟俞明螳。
阖府上下都在静观徐慕欢这位当家主母何时会崩溃。
“太妃,徐王妃来了。”
青蔓通禀时,太妃正坐在罗汉床上念经,程寻意也在,她跟往常一样,都会伺候到太妃歇下了才回杏林阁去。
“给母亲、嫂嫂请安。”
“弟妹快坐”,程寻意扶起徐慕欢,接过丫头奉来的茶,亲自拿给她。
“看看,这阵子操持叔叔和你娘家弟弟的事儿都累瘦了一圈儿。”
“刚才我跟母亲还说呢,西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你竟还瞒着我们。”
“我这个人就算再挑不起事来,帮不上忙,好歹也能操持操持家里上下,替你分分忧。”
程寻意指的是两个孩子出痘的事情。
下午太医进府确诊是水痘后,徐慕欢便立即吩咐明鸾的奶母收拾一番,将明鸾领进园子里去住,并封了朴园的正门。
本来慕欢是想让慕礼带着几个孩子都搬去恣意园避痘,但凡领兵在外的将领,其家眷不得随意出府,且门外都有禁军把守。
徐慕欢不敢违背朝廷的条律,只能想出封园子的办法。
她自己搬去雍肃院,亲自照顾两个出痘的孩子。
若不是晚饭徐慕欢没过来伺候,太妃多问了一句,还不知道两个孩子出痘。
所以太妃赶忙沐浴更衣,晚饭也没用就去小佛堂祈福,天黑回来后也还在念经。
“太医说虽出了痘,但也不是很险,只是明螳太小,恐遭些罪。”
“我怕丫头婆子们夸大其词,惹母亲和嫂嫂过于担心,便想亲自来回,可下午忙活明鸾搬进园子的事儿,就耽搁了些,这会子才来请安。”.
太妃念完了这遍经方才停了下来。
“鸾鸾出过痘了吗?要不让她来东府吧,我照顾她。”
“母亲放心,她出过了”,徐慕欢答道。
“可我想小心些总是好的,且我妹妹在园子里住,有姨娘照顾,陪着,也不会出差错。”
既是已经搬进去了,再挪出来也折腾,恐还惹得徐三娘子多心,太妃心里盘算着点了下头。
“家里的事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跟你大嫂说,让她去打理。”
太妃说着指了下程寻意。
“我已经吩咐杜月蔷和邱惠灵每日将府里的事儿回禀给明鸾,她年纪毕竟还小,若是有拿捏不好的,我也吩咐她来东府跟太妃和嫂子商量。”
太妃和程寻意都以为会看到徐氏一张哭哭啼啼的脸,起码是焦虑不安,极其忧虑的。
毕竟孩子生病,丈夫出兵在外不在身边,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得靠她,还有数不清的琐碎事。
但徐慕欢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她依旧整洁大方,神态自若,拘谨多礼。
“难为你经历这些,还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太妃从未对徐慕欢说过一句赞扬或体谅的话。
因为太妃真得不喜欢她,不喜欢这个当初拐走自己儿子,出身低微,以美貌侍人的女人。
但今晚,太妃看着她,看着她这份美丽之下承受如此多重担时仍坚强的样子,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
太妃自始至终想要的儿媳,就是能辅佐丈夫,临危不乱,能担起王府这个担子的当家主母。
只不过从前,她迷信大家族养出来的贵女才具备这些资质。
“没什么,儿媳习惯了,能受得住这些。”
慕欢不想多坐,她心里挂记着孩子,故起身跪安。
她并不是逞强,故意以高傲的姿态给旁人看。
而是自从跟俞珩相识相恋一路走到今日,已经没有什么难处对于徐慕欢来说是司空见怪,无法承受的。
离别可怕吗?
她自十六岁成婚后就离开了故乡,离开母亲和姊妹,到一个偏远、贫瘠且战争不断的地方去。
疾病可怕吗?
因为疾病,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
独自承受可怕吗?
生产时她差点送命,没有人能替她承受丝毫;
马匪来犯时全城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她要学会射箭、骑马,没有退路的迎敌。
俞珩重伤时她也是一个人,没有长辈的扶助,家人的安慰,只有身下的稚儿。
人们都只爱看风光的一面,看她如何寒微到显贵,看她如何春风又得意,殊不知背后过得一道道坎儿,哪一道不是咬碎了牙在坚持。
徐慕欢从未渴望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太妃也好,程寻意也罢,亲戚朋友都算上。
因为她最了解自己到底挺过来多少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