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慢点。”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宋柔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跑来,后面跟着呼呼带喘丫鬟。
宋柔走近后,看着那裸露一半的棺材,对他们道:“交给我吧,让我送他一次。”
说着她在坟前跪了下去,赤手捧着土,一把把填进去。
骆蝉衣看着她脖颈处赫然两处勒痕,一粗一细,一新一旧。
她不由说道:“宋小姐,既然你都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日后可要好好珍惜自己。”
宋柔脸上缓缓落下两行泪水,继续向着墓坑里填土,只道:“我会的,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他。”
她眼神怔愣了一会,缓缓转头看向骆蝉衣:“陆姑娘,我虽然猜不透你是何等身份,但我真心向你道一句谢,谢谢你昨晚告诉我这一切,这一次总算能让阿眠安心地走了。”
骆蝉衣酝酿了片刻,只是弯了下嘴角:“不打扰你了,后会有期。”
宋柔点头。
陆绝与骆蝉衣二人沿着山路下山,陆绝开口道:“你和宋小姐说了?”
“嗯。”
当时她扶着宋小姐回到闺房后,发现她身上多处都受伤了,精神上也恍恍惚惚,却还是一声声念着孙眠,甚至还想着要出门去找他。
她只好试着和她解释了一些。
说的版本与和陆绝说的差不多,告诉她孙眠之所以会这样,只是靠着那最后一口气撑着。
只因心愿没有达成才会滞留在人间,但那口气不会撑太久,最多只有一日时间。
宋柔是个冰雪般通透的女子,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仿佛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就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最后,宋柔对她说:“要是在今日之前,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定以为你在胡言乱语……现如今,我知道该如何了。”
而她的选择,无疑是以爱报爱。
她与陆绝下了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秋日将长街的尽头晃得白花花一片,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此时正在农忙时节,街头上没有很多人,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摊位。
他们并肩走着,走了很久也再没说上一句话。
骆蝉衣手指反复搓着袖口,只顾低头看路,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怕陆绝此时突然说什么。
终于,他们经过炸糕的摊位旁时,陆绝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向她:“想吃吗?”
骆蝉衣瞥了一眼那翻滚的油锅,里面溢出浓浓的酥香,她却快速地摇了下头:“不吃。”
她顿了片刻,眼神又点了下旁边装满秋梨的几只大筐:“吃梨吗?”
陆绝也摇了摇头。
两个人便继续向前走去,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静默了半晌,陆绝无声地提起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你要回家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果然这样问了。
骆蝉衣只好点头:“嗯,也该回去了。”
此时他们俩之间,最贴切的形容就是毫无相干,就像是钱货两清的合伙人,终归要分道扬镳的。
陆绝目光微垂,没有再说话。
其实他是想说话的,却被自己逼着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说,他可以送送她。
可是有了之前两次的拒绝,他一旦开口,对于她来说可能又是一次逾礼的请求。
“那……你之后要去哪?”骆蝉衣问道。
其实这话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无论他在哪,她想找到他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可是她就像亲自听他说说,也许这就叫没话找话吧。
陆绝静默了片刻:“卖画,还债。”
说到还债,骆蝉衣突然想起了他的那个牛皮册子,上面像是生死簿一样记了那么多人,应该都是和他同村的。
想到此处,她竟意外地理出了一点思绪:“那你有了银子怎么不先还他们呢?”
陆绝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你应该先还给他们啊!”骆蝉衣脑海中灵光一下子乍泄出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她指向远处山坡上埋头秋收的人们:“你看他们,庄稼人的钱都是汗水换来的,一分一厘都关乎他们吃饱穿暖,可耽误不得,你怎么犯起糊涂了。”
陆绝望向她所指的方向,又转回头看向她,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指责,不禁有些发愣。
未待她反应,骆蝉衣已经将那锦袋子塞回他的怀里:“你要分轻重缓急,我又不是急着用钱。”
陆绝手里被迫托着那袋沉甸甸的银子,依旧怔怔地看着她:“你当真,要把这些银子先给别人?”
骆蝉衣痛快点头,脑筋一转,又顺口给自己圆起来:“我当时是见那琉璃碗好看,便买下想当个传家宝,以后传给儿孙有面子,现在早就不喜欢琉璃了,太俗。”
她又抬起手臂,将衣袖一褪,只剩下那个银花镯子在纤细的手腕上悠悠晃晃:“传家宝这不就现成的嘛。”
她说着恣意地笑了出来,双眸不再似平时那样圆润,微微弯着,莹莹光彩从眼底溢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的笑意。
那笑容映在陆绝幽黑的眼眸里,像是一道乍然绽放的烟火,绚丽无比。
传家宝这不就现成的嘛……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他呆呆地看着她,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