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帝国的早朝,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正因为是例行公事,所以一般都无什么大事,除非有一些突发事件,否则每天就是走个过场。
大齐帝国采取的是立宪制,这制度其实许久以前就已成文,但当时尚未实行便已发生了大变故。陆明夷称帝后,在当时文本的基础上做了些修改。每天早朝,百官在文班六尚书、武班五元帅率领下,向大齐帝君请安,如有要事则递上奏折,以示此事重要,必须加快批示,然后就退朝回去休事。大齐帝国如今已成立了十九年,种种制度都安部就班地运行多年,也一直没有差讹。待礼毕,正等着赞礼说退朝时,那赞礼高声道“请十一选帝侯暂留退思殿,余者退朝。”
十一选帝侯,就是六尚书、五元帅这文武两班之首。大齐帝国始创,帝君有鉴于以往诸个帝国每每为了立储之事闹得不可收拾,甚至有因此国破人亡的,因此定下这选帝侯之制。凡帝国宗室,都有权成为储君,但真正由谁即位,则是这十一选帝侯的权利。在退思殿正中,设有一座只留一条极细小口的金匮。要决定由谁继位,先是众人推举,最终决定出最孚众望的两人,再由这十一选帝侯依次在一张金页上写下心目中理想继位者之名,然后投入金匮之中,届时在百官大会上当众以巨斧劈开,由所得金页最多者继位。因为选帝侯一共有十一人,所以绝不可能出现平局,而金页投入后若不破开金匮就不可能再拿出来,也能保证推选的公正性。同时十一选帝侯也必须发誓,不论最终推举出来的是不是自己属意之人,都必须效忠新帝君。帝君崇尚的是唯才是举,这样能够保证立贤而不是仅论亲疏。只不过现在帝君自己正在壮年,这金匮自然从没用过,那十一选帝侯也更没选过帝君。十一选帝侯中,政方六人固然都在朝中,军方的五元帅现在却只有三人在雾云城里,其中地明王戴诚孝与风明王沈扬翼都长驻军区,只不过说起来,仍是把他们算进去。
待百官退去,十一选帝侯中在朝的九人都进入退思殿中时,里面已经排好了屏风桌椅,每张小案上还摆着酒壶果品。帝君虽然身为至尊,却向来不好声色,很是勤政,召集这些重臣会议,吃的亦一向普普通通。当三元帅六尚书列席而坐,沙总管走了出来,高声道“陛下到。”
一听得陛下到,几人全都站了起来。帝君从后殿出来,往当中一坐,伸手扬了扬道“坐吧。沙公公,将抄好的塘报给诸位每人一份。”
帝国幅员辽阔,各地驻有传递消息的塘兵。有些紧急消息,必须极快传来,否则会误大事,而塘兵的职责就是随时将突发事件报上来。正因为塘报代价不菲,因此凡是塘报,必定是要事。傅雁书听得帝君说要发塘报,心头便是一动,忖道“发生什么事了?”
塘报报上来的乃是要事,按事早朝时更应该公布,却不知为何仅仅在退思殿单独向十一选帝侯公布。他将手中的塘报打开了,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刚粗粗看得一遍,心头忽地如遭钢针扎了一下,险些要站起来。他生怕自己看得太急,连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回看得特细,一字一句不敢稍有遗漏,刚看了一半,却听得禁军元帅庞松年失声道“五羊城失陷?!”
庞松年乃是帝君的多年亲随。他虽列武班,其实并无军功,但多年保卫帝君,自然功劳不小,当初帝君将五部尚书改为六部尚书时,相应的四元帅也必须添上一个,庞松年才得以列名十一选帝侯中。他也知道自己与战功赫赫的水、地、火、风四元帅不能相比,因此向来恬淡退让,事事不敢为天下先,倒也向不招忌。只是这回却是他失声叫出来,显是心中太过震惊了。不过刚叫出声,他马上省得失态,一下站起来立得笔正,说道“庞松年万死,请陛下恕罪。”
帝君道“庞帅,请坐吧。”他顿了顿,接道“诸公应该也已明白了吧?”
五羊城失陷这件事,不过一句话就能说完。塘报中更多的,就是这支让南疆第一大城失陷的军队的来历。这支军队,名谓“葵花王军”,因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奇特战法,一战便迫使战力不俗的五羊水军屈膝易帜。他话音刚落,四明王中性子最急的火明王王离忽道“陛下,这塘报中所言葵花王军的战法,俱是真的么?”
“眼下葵花王军严密封锁五羊城消息,因此传来的也是出自传闻。只是,”帝君说到这儿,却也迟疑了一下,才道“这等战法闻所未闻,可能是以讹传讹,但应该不是无影之事。”
王离倒吸了口凉气。葵花王军的战法太匪夷所思了,王离方才便不敢相信。如果是是真的话,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应付法。
王离正想着,却听傅雁书道“陛下,这支军队究竟意欲何为?”
“据说,这些人来自极西。跨海而来,显然所求不小。”
万里远征,谋求的定然不是一城一池。王离失声道“难道他们准备北上?”
“完全有这个可能。”
帝君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听得出这句话的份量。大齐帝君,与前朝帝君迥然不同,本身就是马上将领出身。王离号称“枪马弓”三绝,几可称当世勇力第一,但他最引为傲的这三绝却还较帝君有所逊色。正因为帝君本身便是名将,他所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六尚书本来都是文臣,对这些军事自没有五元帅这般有发言权,可听得这句话,几人都不由动容。其中年纪最长的吏部尚书费英海道“陛下,那应该如何应对?”
费英海是傅雁书的岳父,在六部尚书中资格也最老。帝君道“费公可有什么高见么?”
费英海咽了口唾沫,说道“微臣乃是文职,不敢妄言。但葵花王军既然来者不善,必须未雨绸缪,早做防备。”
这话虽然只是泛泛之论,但确也没错。帝君道“费公所言甚是。缪公,现在国库尚有多少节余?”
国库收支是由户部专管。户部尚书缪伯起,年纪也不过四旬出头,不算很大,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记性极佳。十余年前他尚是工部的管库小吏,一次工部员外来库房对账,那员外偏生十分粗疏,一碗水将账簿浇了个透湿,只得放炉边烘干。烘干很是费时,缪伯起见直接对账的吏员有抱怨之色,便直接翻检副账进行查对。一年的库房账册厚达数百页,共有两千余条,查账的员外不相信缪伯起的结果,待那湿了的账簿烘干后又查了一遍。结果这一遍查下,与缪伯起自查的分毫不差,他才相信缪伯起真个将这两千多条账目全部背了下来。经此一事,缪伯起的记诵之功轰动一时,随后一路晋升,一直做到了户部尚书。而缪伯起除了记诵远超常人,也极富理财之能,自他做了户部尚书后,国库年年都有盈余,因此也极得帝君信任。听得帝君问他,缪伯起连忙站起,躬身一礼道“陛下,今年至昨日为止,国库收入三百二十三兆有余,开支一百五十一兆。加上上年结转的一千一百三十五兆,总结存一千三百零七兆。”
一兆即是一百万铜币。为节约开支,帝国货币仍沿用前朝,分金、银、铜三种。其中铜币又分大、中、小三等,依次是五小为一中,十中为一大,十大为一银,十银为一金,户部计算的本币单位是大铜。一般的三四口之家,每年用度约略是五金左右,而今年刚过了一半,国库赢余已有一百七十二兆大铜,相当于有一百七十二万个金币了。养兵较寻常用度更高一点,算每年两金,如此算来帝国上半年的赢余便足够养八十六万兵一年。目前所有行省驻军加起来,一共不过三十余万兵,这个收支自然游刃有余。只不过万一开战,用度将会十倍、百倍于平时。万一战事胶着的话,国库目前所有的结余只怕不过能支持三到四年而已。而一旦战事爆发,收入便完全不能保证,此消彼长,更难以支撑。缪伯起顿了顿,又道“其中上半年五羊城上缴为六十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