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是十月初,但大齐立国以来,改到了八月底了。放秋灯,唱秋戏,吃秋宴,这三秋典倒是不可错过。”舅舅说着,指了指边上道:“我去吩咐一声老徐,你把这儿收拾一下就直接去门口,我让他带你出去。”
老徐是水明王府的一个工友,年纪不小了,平时也不干什么,几乎就是在水明王府颐养天年。当我收拾好了木棍,本待将流星锤也收好,只是因为刚练成了一式,心里着实兴奋,实在不愿丢下,便拴在腰上。反正流星锤不大,外袍一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待到了门口,老徐已然等在那儿,一见我便道:“郑少爷,王爷已跟我说过了,请随我来吧。”
他耳聪目明,说话也很清晰,只不过这句“随我来”却是要了我的命了。他走起路来慢慢吞吞,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程,便极是憋闷。走出明王府,沿街走了一程,却见过往的人越来越多,老徐走得越发慢了。我见前面灯火通明,想必便是那秋灯会的所在,心中更急,快步上前道:“老徐,前面便是秋灯会了吧?”
老徐站住了,先喘了两口气,这才道:“是啊,郑少爷。”
我道:“老徐,我先过去看吧,你要是累了便在这路边歇息,待会我看完了来这儿找你成么?”
老徐看来真个是累了,抬头看了看前面,有点犹豫地道:“郑少爷,你识得路么?”
“前面不就是一条河么?我沿河走,看完了再沿着河回来,不乱走,呆子都不会迷路。”
老徐听我这么一说,倒也不再犹豫,说道:“这样也好,那我就到路口等你,郑少爷你看完了灯就回来。其实也就这么回事,灯船沿河流下,在前面那座永太桥上看灯最好,郑少爷你腿脚利索,先去那边,就能看得最清楚。”
我见他总算不用让我跟着,忙道:“好的好的,老徐你小心点,别被人挤了,那我先过去看了。”说罢,生怕他变卦,快步就向前跑去。反正以我的腿脚,就算他变卦了,现在叫我,我也能当作听不到。
跑了一程,已出了这条街。雾云城城心这条河名叫呈祥河,听说是当初人工挖出来的,直通城外东门的鼎湖。鼎湖东通外海,南抵之江省,乃是漕运的终点,然后通过呈祥河运入城内,既便捷又清洁。现在那些灯船看来也是顺流而下,直到抵达鼎湖。只不过这一带因为是闹市区,人特别多,当我走出街口时,沿河一带已然挤得水泄不通,几乎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呈祥河上一共有八座桥,叫称“盛世太平、吉庆有余”。其中城西的是永盛、永世、永太、永平四桥,城东则是大吉、大庆、大有、大余四桥。八桥中以最靠近城中的永平和大吉两桥最大,足可并行八马。街口附近的永太桥也不算小,本来在桥上看灯船驶过确是最好,可是当我走到永太桥边时,只见桥上密密麻麻的人更多,一座永太桥,也就留出了当中一条可以过路的道。我个头也不大,站在人后根本看不到什么,在桥上走了一圈,待总算找到个位置挤上前去,却见灯船队的最后一艘正从桥下驶过。
灯船相当不小,甲板上张灯结彩,甚是靡丽。让我没想到的是船甲板上的空地上,居然有几个盛装的年轻女子手捧花篮,正自载歌载舞。这几个女子年纪很轻,眉目姣好,我正在诧异,却听得边上有个男人冲着一个捧着花篮的女子打了个呼哨,高声叫道:“小白玉儿,今儿个晚上怎的不唱你那个《十八摸》了?”
这人的声音甚是轻佻,我正在想着大概这男人与那女子原来熟悉,却听得船头那女子笑骂道:“王公子,你想听便来并蒂楼啊,小白玉不但唱给你,还摸给你看。”
这女子的声音虽然不轻,但口气大是妖媚,我登时有点面红耳赤,心道:“这个女子怎么这般说话?”这时却听那男子也笑骂道:“浪蹄子,你摸我一下,可是连半个月口粮都要摸走的,咱可摸不起。”
他一说完,边上不少人也在哈哈大笑,另外有个人高声道:“小白玉儿,你摸人要收钱,那我摸你不收钱成不成?”
我自己觉得自己算是个厚脸皮的人,当初在学校里,有时跟沈宝英她们打趣,她们总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可现在却是我都要脸红了,实没想到这些人说话如此肆无忌惮。而那个叫小白玉的年轻女子,也骚浪得大是有趣,我很想再听听她说话。然而灯船行速虽慢,此时也已驶过了永太桥,方才与小白玉对答的那个男人也已闭上了嘴。他们过足了嘴瘾开始四散散去,但我心中更痒,便沿着呈祥河一路追了下去。
船速甚慢,我早点赶到前面去,说不定又能见到这个小白玉一回。只是刚跑了没几步,前面却有一大群人将路都给堵了,原来这路口是个戏班在唱戏。秋灯会除了灯船,也有富户请了戏班来在路上搭台唱戏,给过路人看。五羊城也有这样的戏班,有个名叫谭月琴的伶人极是走红,很多女同学都为这谭月琴着迷。我不知雾月城最走红的伶人是谁,但看这路口的架势,正在演的那伶人不比谭月琴逊色,人群中不时发出叫好,有时还应和着唱了起来。我挤了两回都挤不过去,反倒被几个想挤而挤不进去之人怒目而视。我不敢造次,心想若是在这儿跟不相信的人结个仇,那才真不值得。但这样回去,再见不到那小白玉了,我也是心有不甘。正在想着该怎么穿过人群,却见右手边一个小胡同时不时有人走出来。
虽然街头人挤得根本过不去,但那小胡同里倒还能过。我灵机一动,赶紧穿了进去。虽然我不认得这儿的路,但雾月城这些小胡同基本上四通八达,反正我就算不认得路,呈祥河总能找得到。哪知一走进这小胡同,却见这胡同曲曲弯弯,竟然长得异样。我心中大急,可现在也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路走下去。但这小胡同竟然越走越走不到头,简直和没底的一样,人倒是越来越少。正在有点慌张,却见前面豁然开朗,我心下一宽,心道总算走出来。
一走出这小胡同,边上倒是一条大一点的街。我沿着这街往回走,走了一程,前面便出现了一条河。我心下一宽,心想原来这小胡同七拐八拐,我多半已绕过那一堆人了,便沿着河往下走。本来想着用不了多少路定然就能赶到那一队灯船,可是走了一程,路倒不窄,可越来越冷清,连个过路人都见不到了,怎么都不象是有灯船要经过的样子。我心下有点着忙,见路边却有间房间透出光来,连忙跑过去敲了敲门。一敲门,便听得里面有个老妇人道:“谁呀?这么晚还敲门,今天收摊了。”我忙道:“老妈妈,我是过路人,边路了,老妈妈你知道怎么去永平桥?”
门开了,一个老妇人提着一个烛台探出头来,照了照我,这才道:“是个小哥儿啊。你是要看灯船吧?那往那儿走吧,沿着那条猪尾巴胡同一直走,走到呈祥河边再往东,便能到永平桥了。”
她说的猪尾巴胡同便是我刚才走过来的那条又曲又长的胡同。我暗暗叫苦,心想难道要走回头路么?指着前面道:“那往这儿走能到的?”
老妇人点了点头道:“到是能到……”
一听能到,我也顾不得再跟她多说了,顺口说了句“多谢老妈妈”,拔腿就跑。刚一跑出,便听得那老妇人还在嘀咕了句什么,只是我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要是再慢一步,灯船过了永平桥,我可不想再跑到下一座的大吉桥上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