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让公义组上下引为奇耻大辱,誓要复仇。然而接下来一阵,每隔几日便有公义组组员被那杀人鬼斩断手筋脚筋。黄纯仁此时已然察觉到那杀人鬼乃是在各个击破,针对的就是公义组,因此下令从此必须同进同退。只不过公义组足有五六十人,十来个成了残废,剩下的四五十人也不能成天都呆在一处。而一旦落单,那杀人鬼便突然出现。到了公义组有近一半人都受了重伤时,黄纯仁终于害怕起来。只是他们公义组在卫戍也是挂了号的,又不能向卫戍请求帮助,于是黄纯仁想到的便是请外援助力。而一说起此事,组中向来极不起眼的朱务乾倒是一力承担,说他家有三个门客本领好得不得了,让他们帮忙,定能拿下杀人鬼。黄纯仁此时也有点病急乱投医,让朱务乾将那三个人叫来。本来黄纯仁想的不过是让那三人帮个忙,但真个见到时,魏怀贞的不卑不亢让他大为吃惊。
黄家有一本祖传的《观人术》,说的是由人之言、行、相三方面看出此人的前途。虽然并非百发百中,但也颇有奇验,黄士列正是凭此书在官场圆转如意,屹立不倒。黄纯仁不怎么爱读书,这本书却是黄士列逼着他读过的,那书中还记载着“反相者,多有奇才”。所谓的“反相”,便是男生女相、南人北相或者文生武相、老者少相。魏怀贞明明是个身怀绝技的武人,但长得颇似士人,谈吐也大为文雅,这种人若是从军,便是个军中很少见的儒将之相。黄士列身为兵部侍郎,有巡视各大军区的职责,他曾向黄纯仁说过,军中如果有这等相貌之人,要么没几年就当不成兵回家了,要么就能出类拔萃。所以他要黄纯仁见到这一类人,不论现在其人身份有多么微贱,都必须客气。朱务乾叫来的这三个人中,那个文德与陈嗣仓两人是标准的武人之相,就是魏怀贞最为不同,而且此人还是三人中的首领。这个人,将来必定会一鸣惊人。
黄纯仁的客套让魏怀贞多少有点意外。来到雾云城,他三人人生地疏,而前来投靠的朱先生也年事已高,生意全都交给了儿子朱中仁打理。朱中仁乃是个标准的商人,实不愿收留这三个远道而来的不知底细之人,只是老父有命,这才不得不从,平时自然不会对他三人有多少关照,魏怀贞他们这些天实是受够了炎凉之苦,因此黄纯仁虽是初识,但对他们并不颐指气使,让魏怀贞也甚是感激。尽管黄纯仁要他们对那杀人鬼格杀勿论,这一点多少有点不公不法,但魏怀贞他们乃是在弱肉强食的西原成长起来的,杀人和被杀,那是自小就看惯了的事,并不如何看重。而黄纯仁说今晚那杀人鬼多半会出现,那他自然就静心守候。
月色渐高,远处隐隐传来了锣鼓之声。今天正是秋灯会,但金锁桥是建在呈祥河的一条支流上,灯船也不从这儿过,平时一到晚上就几乎没人走,现在更是冷清无比。这些人等得有些心焦,其中一个忽然小声道:“黄大哥……”
他还不曾说完,黄纯仁忽道:“阿德,你往那边走过去。”
那个阿德也没想到自己多嘴一句反倒惹出事来,嘴一哆嗦,小声:“大哥……”
杀人鬼其实还没真个杀过一个人,但他每次斩人都会斩断手筋脚筋。手脚这筋被斩断,就算有良医能续,这辈子也使不出力了,等于成了半个废人。同伴被斩,阿德当然也想报仇,可如果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子,那他阿德委实不愿。只是阿德的父亲也只是个礼部的员外郎,比不得黄士列,阿德自己在公义组里的地位也比不上黄纯仁,这话自不敢不听。他说了一句,心知多说无用,正待走出去,却听一边魏怀贞忽道:“我过去吧。”
魏怀贞这话仿佛从天而降的救星,阿德长吁一口气,说道:“魏先生你愿意过去,自是最好……”
黄纯仁见魏怀贞自告奋勇要过去,略一迟疑,说道:“魏先生,只是你拿着棍子,杀人鬼未必会出来。”
那杀人鬼出现过好几次,黄纯仁问过当事之人,说杀人鬼出手极快,但似乎真正目的并不为斩人,而是为了斩刀。每一次出现,与他对刀之人都要手中长刀被斩断了,杀人鬼方才斩断对手的手筋脚筋。魏怀贞手中的枣木棍固然可以当武器,但也可以被当成是扁担,杀人鬼说不定并不会出来。一旁的阿德却生怕仍要自己去,忙解下了腰刀道:“魏先生,你用我的刀吧,我这刀钢口很好,是把快刀。”
魏怀贞接过了刀来。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几乎一生下来便在军中,日日不离刀。一握到阿德递过来的刀,他便知阿德没吹牛,这的确是把好刀。阿德也是世家子弟,家底殷实,他这刀定然是重金买来的,并不压手,却也不轻飘。他掂了掂刀道:“黄公子,我过去吧。”说罢,将刀挎在了腰间,将枣木棍递给了阿德,小声道:“那烦请公子帮我拿着。”
黄纯仁没有再拦阻。其实他也希望让魏怀贞他们三人先出去,反正这三个人乃是朱务乾找来的帮手,死了也不关自己的事。本来这话还不太好说,没想到魏怀贞居然自告奋勇,但当然正下中怀。
杀人鬼,你出来吧,今天公义组要取你的头颅!黄纯仁想着,盯着一步步向金锁桥走去的魏怀贞。
魏怀贞个头并不高,但身形十分结实,每一步也沉稳之急。黄士列自幼好武,这些年来拜过不少明师,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武士,其实也不算是弱者了。只不过看这魏怀贞的步履,似乎比他那些老师还要沉稳。
看来朱务乾找来的这三个人本事的确不小!黄纯仁已是暗暗吁了口气。另外那两个就算比不上魏怀贞,但只消相差不多,对付那杀人鬼必定不在话下。
这时魏怀贞已经走到了金锁桥头。这一片乃是空地,过去一直被当成斩杀犯人的所在。只不过大齐帝国建立这些年来,国法甚是宽容,能不杀就不杀,除非是罪大恶极之人,因此这块斩杀死囚的地方往往三四个月还用不上一两回。只不过纵然用得少了,这几百年来死在这儿的人少说也得上千了,据说夜深人静之时,金锁桥头总能听到声声哀哭和叹息,便是那些列年被斩杀的死囚的阴魂发出的。
是不是真的有鬼魂在哀哭?黄纯仁其实也根本听不到,而魏怀贞也不知道这儿乃是杀人的所在,更不会听到了。只不过越靠近桥头,他就越感到了一种阴郁。
魏怀贞乃是北斗的高徒。师父的暗杀本领,魏怀贞实已得了八成以上,而他的兵法更是北斗所不能及。
桥下能藏人的所在,不外乎桥腹,要么便是桥面那些栏杆后。然而桥栏后藏个人的话,冲出来时得跑过小半个桥面,起不到突如其来的效果,自己也能及时出刀抵挡,所以那杀人鬼想要如霹雳般一击,就只有躲在桥腹中。这样,当自己一到桥头,那人从桥腹一跃而出,正好一刀斩向自己的头顶。所以,要么这杀人鬼不出现,一旦出现,一定已藏身于桥腹。
魏怀贞走得不紧不慢,两手垂在腰间,但他右手已然准备停当,随时都可拔出刀来。
北斗老师说过,暗杀之术,只消拔刀能快过对手,就已成功了一半。魏怀贞虽然还从未真正暗杀过什么人,但这拔刀术却是从七岁起就开始练了。从一开始连手都不能一下摸到刀柄,到越来越快,待十三岁时便几乎已到意动即出刀的地步,北斗老师当时也称赞说单论拔刀术,自己已经超越了老师。
离桥头已然只有三四步。再走上一步,他便能够看到桥腹下方了。魏怀贞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但步履依然很从容。北斗老师也说过,暗杀术最关键的,其实并不是他拔刀有多快,出刀有多狠,而是要让对方放下戒备。
他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