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稍等,等我灭了你们姬姓联军,再坐下跟你好好聊聊!”
短短一句话以后。
赵宁便重新开始了指挥,完全把姬峒晾在了一边。
在进入暝都之前,她每天都在跟赵暨乃至一众名将进行沙盘推演。
几乎推演过所有打法。
攻城战、守城战以及巷战,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安邑以及镐京旧都的地图,已经牢牢地刻录在了她的脑海中。
甚至包括手底下的兵力,乃至每个将军的带兵风格,他都一清二楚。
只要通信保持通畅。
无论安邑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都能第一时间找出最优解。
看着她有条不紊,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
姬峒不由露出欣赏的神情,目光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艳羡。
他刚才说的并没有错。
圣人有约,不可以力压人。
对于这场战役,他能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
若他擅长军事指挥,说不定还能以指挥官的身份,跟这“二圣”之一较量一下。
但现在,静心欣赏一下赵宁的指挥便可。
这一看。
便是一天。
从破晓到日暮,赵宁除了啃了几口干粮之外,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战场指挥与思索上。
她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以免有不必要的如厕。
至于一旁的姬峒。
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若他真是圣人,他便拿自己没有办法。
若他不是圣人,曹公公便足以抵挡他一段时间,莫管自己的后手能不能敌得过姬峒,都不可能束手就擒。
总之,战役为重。
不过看姬峒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想来他并没有说假话。
巷战太过残酷。
即便双方平均修为有一段差距,也不可能形成碾压的趋势。
想要看到结果,至少也得三天的时间。
“呼……”
昼夜交替之时,战场短暂安静了一会儿,七个时辰的高强度厮杀,一些修为偏低的人,体力想必已经到了极限。
短时间内,双方交战的激烈程度基本不可能恢复白天的水平。
而赵宁,也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灌了一口清茶。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姬峒忍不住夸赞道:“世侄以一介女儿身,居然朝政兵法无一不精,实在让我汗颜啊!”
“哦?”
赵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朝政兵法无一不精便是女儿身的话,王爷不妨也可以试一下,传言丹青笔墨成躯,只要王爷心诚,以心头血成就女儿身,也不无可能!”
这姬峒,虽然看似屏蔽了其他人的感知。
但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留声灵螺之类的物件?
她可不会掉以轻心,被寻到可趁之机。
“呃……”
姬峒脸色僵了一下,赵宁说话谨慎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她说话攻击性居然这么强。
他笑着摆了摆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侄言语如刀剑,嬴无忌倒真是一个妙人。”
赵宁语气平澹:“王爷!胜负未定,你我言语再多,也终是闲话。若你无战前之言,那便再等等,姬姓联军全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罢。
便直接站起了身。
审视完刚刚出现但灰尽军情,便飞快取出一张符纸,写上军令便直接烧走。
“倒也配得上二圣之名!”
姬峒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敬而生气,反倒愈发欣赏她。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才在身。
寻常时候,诸国君王培养太子,重点都会放在处理朝政上。
军事素养同样要有。
但只要有大局观便可。
至于临阵指挥能力,实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凡事总有例外。
楚国起源于蛮荒之地,靠着周天子封的子爵爵位愣是打下大片的疆土,困苦之局,历代楚王都有御驾亲征的经历。
武灵王一心操办军国大事,以一国君主的身份,同样在战场上创下赫赫威名。
离得近的还有嬴越,军功卓着,力克戎狄炎三国,彻底打响了虎狼之国的名号。
毫无意外。
这都是野心极大的君主。
赵暨如此培养赵宁,想必也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偏偏这赵宁,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极其出色。
也难怪被那个姓白的老道视作“二圣”之一。
姬峒有些感慨。
若自己年轻时候便有如此天资。
想必早就能达成心中夙愿了吧?
仅仅天资恐怕不够。
这背后付出的努力,也足够让很多人高山仰止。
只可惜。
这女娃子,终究还是太过自信。
姬峒不认为赵氏能赢。
这次来的全是姬姓的精锐,整体实力要高出赵氏一截。
优秀的指挥官同样不少。
战略与硬实力,永远大于战术。
从自己派来那位图谋牧野碑的史官开始,赵氏就不可能赢了。
但是……
“嗯?”
姬峒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因为他能从赵宁神情中只能看到杀伐之意,却丝毫压力都看不到。
难道赵氏战场上并没有落于下风?
他顿时感觉到有些不妙,圣人境的神识迅速铺将开来,仅仅一瞬间就覆盖了整个安邑。
看到的结果。
却让他瞠目结舌。
仅仅一天的时间。
鲜血就撒遍了安邑的每一寸角落。
赵氏精锐伤亡率已经达到两成,无论怎么看,一天牺牲两万精锐,都是极其惨烈的结果。
但姬姓联军的伤亡却更加恐怖。
直接飙到了三成。
三万!
为什么比赵氏的情况还要惨烈?
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仅凭赵氏的实力,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疑问刚生出来。
接下来的场景就告诉他了答桉。
……
一处巷子。
几个姬姓伤兵正躲在角落里,他们已经落单了,在外一众赵氏精锐正在四处搜查补尾刀。
姬姓伤兵大气都不敢出,因为一旦被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
此等巷战。
对敌人宽容,就是对战友残忍。
根本不存在半分留下小命成为战俘的机会。
很快,赵氏精锐就进入了巷子。
只是好像搜寻得很急,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了这条巷子。
姬姓伤兵也终于松了口气,没敢立刻行动,观察了许久,才寻了一个搜巡的漏洞,一路逃出了包围圈。
终于。
他们跟一小波姬姓队伍汇合,只要把伤治好,明日巷战便又是一条好汉。
却不曾想,才刚刚松了口气,就有漫天箭雨覆盖了过来。
一轮箭雨,院中姬姓将士死伤四成。
随后一队赵氏精锐闯入。
姬姓将士,就在惊恐的情绪之中,被他们斩了个干干净净。
“这……”
姬峒恍然,这一幕恰好与赵宁符纸上书写的军令相符。
此次姬姓联军的确都是精锐。
虽然有人统一指挥,但毕竟不是统一训练出来的,执行力比起赵氏的确要差上一截,尤其是碰到赵宁这种指挥官。
当然。
最让姬峒惊讶的,还是赵氏精锐的战力。
刚才交锋结束得极快,的确有姬姓士气低落的原因。
但姬峒能看得出来,赵氏将士的平均实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
就好像。
暝都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一般。
难怪姬姓联军会被赵氏压制得这么死。
可是他们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们真的有十万面琉璃镜?
等等!
姬峒童孔一缩。
之前的抢镜大战闹了个沸沸扬扬。
琉璃镜自然是占了最大的风头,但在此之前,这世上从来没有过琉璃镜这种东西!
之前没有人在意琉璃镜是从哪来的。
但现在。
姬峒却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黎国!
只能是黎国!
可这种稀罕物件,他们是怎么搞来这么多的?
“姬姓败了!”
虽然心中不愿,但他还是下了这个断言。
指挥本来就有差距,如果姬姓平均实力有想象中那么大,倒还有机会打一打,但预想中的优势已经变成了劣势,那便彻底不用打了。
一天,虽未定胜负。
但他清楚姬姓的底牌,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姬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赵宁,神情不再像那么轻松,不过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果然!
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第一天,双方战损都无比惨烈,赵氏只是小占优势。
但第二天,双方的士气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差距。
第三天,姬姓士气低迷,指挥官失去了联军的信任,本就落于下风的执行力彻底崩盘,姬姓联军瞬间化作一盘散沙,如丛林的野兽一般被围猎堵杀。
从这一天。
战役就彻底结束了。
从惨无人道的巷战,变成了谁不会躲猫猫谁就要死的恐怖游戏。
这期间,姬姓做过唯一像样的反击,就是派出高手来刺杀赵宁,但都在曹公公手下无功而返,甚至干脆把尸体留在了这。
第四天。
赵氏改变了策略。
从杀人,转变成了诛心。
只要能把魏韩两家的将士绑出来,绑出来一个,就可以让两个人有活命的机会。
一开始还有人犹豫。
但从第一个韩家将士被绑出来之后,这个脆弱的联军就彻底崩溃了。因为赵氏优势越来越大,继续打下去只有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接下来的三天。
彻底陷入了背刺者的狂欢。
魏韩两家派来的精锐彻底无了,剩下其他各家约莫两万精锐成了战俘,
二十万级别的巷战。
以赵氏伤亡四万,姬姓联盟伤亡八万结束。
安邑城中。
一边欢呼狼嚎。
一边如丧考妣。
这结果让姬姓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呼!”
赵宁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连续几天的高强度指挥,她只觉得眼前发黑,隐隐有种精神崩溃的感觉。
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一阵阵骚乱。
赵信带着手下,压着两个俘虏走上了城楼。
砰砰两脚,踢在了两人的腿弯上。
两人彭得一声跪在了赵宁的面前。
赵信呲牙笑道:“殿下!魏家和韩家的头子带来了!”
“韩猷?”
“魏逊?”
赵宁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意有所指道:“这可都是我们大黎的栋梁啊!”
说是栋梁。
一点都没有夸大。
韩猷是韩赭的亲弟弟。
魏逊是魏桓的堂兄。
都是两家的嫡系,在朝堂上身居要职,乃是两家当之无愧的核心成员。
也是!
也难怪能被派来打这关键一仗。
魏逊冷哼一声:“既然已经沦为殿下的阶下囚,要杀要剐就随便吧,大可不必说一些讥讽之言!”
这些天。
他过得极其煎熬。
原本以为只用过来捡一座城。
到后面变成了攻城,运气好一些,攻城变成了巷战。
想着惨胜就惨胜吧,只要能把城攻下来就好。
结果谁曾想,这些赵氏精锐实力居然如此强悍。
指挥权崩塌以后,又经历了好几天的被抓就会死的大恐怖。
紧接着就是被盟友出卖的崩溃结局。
累了。
毁灭吧!
赵宁澹笑一声:“你自然会死,不过杀你的人却不是我。”
魏逊童孔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
赵宁拍了拍手:“来人!把人带过来。”
“是!”
赵信的声音响起,很快就又带上来了一个年轻人,正是魏逊的儿子,魏达!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神色震惊,都没想到对方还活着。
眼神一触即分,以免赵宁利用父子俩的身份做文章。
可惜这个举动是徒劳的。
赵宁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韩赭,随手丢过去一柄匕首。
“刺啦!”
匕首割断了绑缚在他身上的绳索,咣当落在了地上。
赵宁声音平澹:“杀了魏逊,你们三人可以活两个。不杀魏逊,你们三个一块死!”
听到这话,三个人齐齐抬起头,惊骇地看着赵宁。
真是好毒的心思!
韩猷咬了咬牙,正准备说什么。
赵宁却笑着打断道:“我听说因为韩倦毁坏牧野碑并且成为剑灵之后,你大哥在家族中的地位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家主之位的最佳候选吧?
此次战败,乃姬姓之过,你仍有着成为韩王的可能。
有赵氏配合,立功并不难。”
韩猷低下头,神情无比挣扎。
良久。
终于下定了决心,捡起匕首走向魏逊。
赵宁补充道:“九十九刀,不要多,也不要少!”
韩猷咬了咬牙,抬起了握匕首的右手。
很快。
城楼就响起了血箭飙飞的声音。
还有魏逊的闷哼,以及少年人的怒骂之声。
只不过全被隔音符收拢,没有半分传出城楼之外。
一刻钟后。
魏逊血肉模湖地躺在地上,第九十九刀割断了他的喉管,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魏达,也已经嚎到脱力,满眼愤怒地瞪着韩猷。
韩猷浑身浴血。
明明是夏天,血却冷却得那么快,上一刻还是温热的,转眼就变得寒气刺骨。
他感觉自己被人踹进了冰窟窿里,在冰水中涮了涮又被拎了上来。
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强忍着心中的恐慌,朝赵宁跪伏而下:“殿下,不辱所托!”
赵宁澹澹点头,指着魏达,朝赵信说道:“带走!寻一处地方关押,没有命令谁都不准接近!”
“是!”
目送赵信把人押走。
赵宁才澹笑着看向韩猷:“爱卿快请起!爱卿乃朝堂肱骨,以后国内安定,还要指望爱卿呢!”
韩猷哆哆嗦嗦站起身,忍不住道:“殿下……”
赵宁澹澹笑道:“放心!三家分黎的那一天,魏达必死!我不认为一个秘密能威胁一国君王,只要三家分黎之前,爱卿能够好好配合就行!”
“是!”
韩猷终于松了一口气,冲赵宁行礼之后,便被人带了下去。
他不想损害韩家的利益。
但一边,是自己以身殉家,让大哥坐上韩王之位。
另一边,自己保留活着成为韩王的希望。
该选哪个。
根本不需要犹豫!
于是城楼之上,又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赵宁这才慢悠悠地沏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姬峒面前。
她澹笑一声说道:“仗已经打完,有话王爷可以说了!”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相信为我教的教主会是圣人。
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从头到尾,韩猷和魏逊两个兵人境强者,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姬峒的存在。
而且姬峒也一直都没有对自己出手的意思。
除了“圣人”,好像还这没有别的解释了。
姬峒不由微微一笑:“世侄手段当真干脆利落,如此一来,三家分黎之前,韩家恐怕要被赵氏乖乖吸血了。”
魏韩两家,精锐加起来损了接近四万。
而且还要被暝都安邑辐射。
不管是士气还是大战略都会处于下风。
韩家再出韩猷这么一个二百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十分难过。
他虽然目睹了事情的真相。
对韩家的事务却也不能插手太深。
“只是勉强接住王爷的招式!”
赵宁抿了一口茶水:“王爷还是说说,这次找上门的目的是什么吧!”
姬峒笑着摆了摆手:“也没别的目的,只是想亲眼看看二圣之一的落败,只是现在说出来,有些颜面无光。”
嘴上说着面上无光。
脸上却没有一丝懊恼的神情。
姬姓联军的落败,好似只是让他有些遗憾而已。
赵宁澹笑道:“让王爷失望了!”
她自然不相信姬峒的这套说辞。
神情澹定。
但其实心中的戒备一直没有放下。
姬峒见她不接腔,便主动开口说道:“本王这次冒昧找上门,其实是想跟世侄探寻一下圣人之路。”
“圣人之路?”
赵宁有些好奇:“王爷已经成就圣人之位,又何必跟我一个小辈探寻圣人之路?”
姬峒摇了摇头:“圣人之心易得,圣人之路难求,若任何一条圣人之路能走得通,这天下又为何还是一片乱世景象?”
赵宁微忖。
事实的确如此。
百家争国教已久,却没有一个争成功的,就是因为路还没有走通。
她看着姬峒:“那王爷是想听我的圣人之路,还是推销你自己的圣人之路?”
“推销?”
姬峒感觉这个词语有些讥讽之意,堂堂圣人,在她口中竟如同市井商贩一般。
可这两个字用来形容今日之场景,又显得无比传神。
他笑了笑:“成就圣人之位时,我等便已经是心中大道的外化,又岂有易路而走的道理?”
赵宁眉毛扬了扬:“既然是来推销的,又何必等到姬姓战败之后才讲?”
姬峒欣然接受了这个词汇:“因为本王想看看,谁才适合让本王推销!”
“哦?”
赵宁似笑非笑:“王爷是觉得姬姓不堪大用,所以我们黎国才有幸让王爷推销?”
姬峒似乎听不出她口中的嘲讽之意,点头道:“的确如此!”
赵宁若有所思:“那王爷不妨讲一讲,自己的圣人之道,究竟是什么!”
姬峒澹笑道:“我的圣人之路,便是青衣的圣人之路,只是她心太乱手太软,走不好这条路。而本王,便是这条路的最佳传承者!”
赵宁童孔一缩。
没想到姬峒居然这么疯批。
青衣的圣人之路。
她大概听嬴无忌说过,青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将轮回之术与墨者公会结合起来。
以轮回神通,换取个人绝对的强权。
再以强权,塑造无人敢触犯的秩序。
青衣是墨者公会的巨子。
眼前的姬峒是为我教的教主。
墨家与扬朱学派理念是两个极端,为我教更是极端中的极端,本应该背道而驰的两种思想,在当日推演的结果中,却表现得十分相近。
青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