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行行好吧……”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带着自己的妹妹在路边行乞。
像他这样的人,近些日子,大同府来了许多,越来越多的流民进入大同府境内,也难求一个生计,只能卖儿卖女,在富贵人家做一个下人,要么像是这样在路边行乞。
然而路边行乞的生意,城内丐帮早已垄断,这些人想要行乞,要么加入丐帮,要么被丐帮殴打抢走所有讨来的钱。
可加入丐帮,辛辛苦苦讨来的钱财,又得上缴七八成,剩下的钱,连填饱肚子都不行。
即便如此,为了活着,大同府丐帮的人数依旧激增。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内一个穿着锦衣的男人,揭开车帘看着眼前这一幕,感慨道:“各地干旱,饥荒遍地,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啊……”
“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百姓,活活饿死,我最看不得这些了。”
男人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重重的叹息一声,随后对一旁的奴仆说:“你等等回来的时候通知一下,把我范家附近的这些乞丐全部赶走,一个也不要留,我眼里不能看到这些穷苦人……”
一旁的奴仆连忙点头:“明白了!”
马车离开了范家大宅,来到一处酒楼,这是大同府内最奢华的酒楼之一,名为云水间,这名字出自“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可谓的十分有诗意。
酒楼内歌舞升平,诸多名人雅仕把酒言欢,舞姬在高台上不断跳着舞,来往的侍女认真伺候着,风将酒肉的味道吹到了外面,让门口聚集的乞丐吐沫咽了一口接着一口。
乞丐们越聚越多,他们跪在了地上,手里的破碗用力的举过头顶,期待着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大人物给点赏钱,能让他们买个白面馒头美美的吃上一顿,这是他们此刻的最大心愿。
然而他们还没有等来心地善良的大人物,等来的却是水云间的小厮,他们拿着竹子编成的扫帚,用力的驱赶着这群乞丐,就像是在清扫一群垃圾一样。
这样的动作,近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重复很多次,所以这些酒楼小厮格外的不耐烦,这群该死的乞丐难道就不知道换个地方乞讨吗非得聚在这里,真是烦人!
才清扫了乞丐,范家这奢华的马车就行驶了过来,小厮连忙笑脸迎了上来,将范永斗迎入酒楼。
四楼唯一的一间天字号的雅间中,不少富商已经到齐,正在推杯换盏,看到范永斗过来,富商们站起身,举着酒杯笑着说道:“范兄,大家都在等你了,你可让我们苦等啊,等会儿必须罚酒三杯!”
范永斗拱手说着:“久等了,诸位,让诸位等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罚酒三杯,这是必须的……”
三杯酒后,范永斗脸色微红,很是兴奋的说道:“这一次全国大旱,饥荒遍地,粮食水涨船高,直接涨到了天价,如果不是田兄早有预料,在年初就通知我们大规模的收粮,让我们八家的粮仓全部填满,还扩张了数百个粮仓,甚至将官仓的粮食都收了进来,我们根本赚不到这笔钱啊!”
“是啊,天有异变,我根本不敢赌,但田兄却义无反顾,看到这份豪情,我们方才跟着进场,田兄真乃英雄豪杰!”一旁的富商称赞道。
“田兄,我必须得敬伱一杯!”
“田兄,我也敬你一杯!”
那被敬酒的田生兰,满脸红光,此刻大笑着说道:“我们八家同舟共济,同心协力,自然要共进攻退,一起发财了,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了,现在还不到卖粮食的时候!饥荒这才哪到哪儿还没到真正赚钱的时候,我们辛辛苦苦收来的这些粮食,可绝对不能贱价卖了!”
“才赚个两三倍,三四倍的利润,实在是不够塞牙缝,不值我们的辛苦钱呢,最起码要赚个十几、二十几倍才行!”
听着田生兰的话,其他七个富商纷纷赞同点头,拍手称是,这一次饥荒,是他们赚钱的大好机会,家族的影响力,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今年了!
这时,范永斗笑着说道:“田兄带大家发财,我也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愿闻其详!”
范永斗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女,将她们全部赶了出去,这才小声的说着:“诸位,我已经和后金那边搭上线了,他们建国大金,是前些年建的国,那首领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称“大金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
“前年九月一日,皇太极即汗位,焚香告天,宣布次年为天聪元年,我们现在是崇祯元年,他们已经是天聪二年了。”
“那皇太极,英明神武,气度不凡,绝不是池中之物,我去年和他见过一面,那叫一个震撼啊……”
“当时你们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一旁的田生兰连忙问着:“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真龙!”范永斗道。
“真龙!”
“你的意思是……”
“这大明气数……”
范永斗认真说道:“我看到了那皇太极的瞬间,就断定他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如今大明江山日渐西落,如果我们能拥立新主,有从龙之功,如此才能实现真正的辉煌啊!”
这话一出,其他人并未害怕,反而眼神中全是贪婪,他们心动了,大大的心动了。
“范兄所言极是,我们贩卖粮食,还得提心吊胆,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可如果拥立新主,有从龙之功的话……未来真当不可限量!”田生兰重重点点头说道。
大明朝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有很多人怀念前朝。
特别是他们这一群商人,做梦都想回到大元朝。
元朝是一个自由的年代。
虽说元朝将人分成了四等。
但实际上,最低一等的汉人,这些人中的商贾巨富,地主阶级却是最爽的一群人,历朝历代,几乎没有比他们生活得更好的时期了。
虽然表面上政治地位低,是元代由蒙古人统治,然则社会实权皆掌握在这些人手里,说难听点蒙古贵族这类上等人只需负责花天酒地就行了,颇有点主权治权分离的感觉。
元朝采取的是放牧政策,只要你给足够钱财,他们就什么都不管,这让很多汉人地主阶级、世家大族彻底放飞自我,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这就是所谓的“元以宽失天下”。
不仅是地主豪绅放任,很多元曲都在讽刺元朝,为什么元朝统治者对他们却很宽容原因很简单,他们说着蒙古话,吃着羊肉,喝着酸奶,甚至都不愿意接触汉文化,那还管你作曲讽刺
到了后来,明朝建立,这群地主、士绅豪族,可就没有这么好的生活了。
所以,一直以来,有反明复元心思的人并不少,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有很多商人,士绅豪族怀有这个心思。
此刻范永斗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其他几人却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惶恐不安,反而充满贪婪与期待,原因就在这里了,大家都曾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对于自己的地位,自己所受到的限制,很不满意!
凭什么商人就该被处处限制凭什么!
在范永斗的带领下,他们开始密谋赞助皇太极各种物资,粮食,兵器,盔甲,大炮。
而作为回报,皇太极早就作出承诺,要将那些掠夺来的金银送给了他们。
这些金银对于皇太极来说,如果不能换成各种物资,那根本没什么用。
即便是金银这种天然货币硬通货,在没有经济贸易的情况下,和石头也没有任何区别,皇太极缺的并不是钱,而是粮食,是兵器,是大炮!
……
与此同时。
苏澈出了京城之后,大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这一万精兵,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每个人拿着各自的兵器,始终在各自的阵营中,丝毫没有乱。
偶尔路途变化,战车队伍,骑兵队伍,炮兵队伍,步兵队伍各自变化阵型,不久之后又回到之前的队列。
就光从行军这一点,但凡是个有眼力见的将军,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天下少有的强军!
自上任以来,苏澈便和他们同吃同睡,反复的操练,结成各种阵型,甚至还拿出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失传的“军阵连决”。
当一支军队不缺任何装备,也不缺伙食的时候,他们唯一缺少的便是信念,是能为之赴死的信念。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除了操练之外,最常做的便是各种思想工作。
苏澈的出现,就像是他们生命中的一束光,自古以来,士为知己者死,这是老传统了。
皇帝如此赏识,和他们同吃同住,更是经常向他们说明一些简单的道理,告诉他们自己为何而战,这群士兵自然要以死报国。
原本快马加鞭,不断行军,苏澈的心情还算不错,可渐渐地,随着军队离开了京城后,他的心情再也好不起来了。
沿途两边,多是逃荒的流民,这群人瘦骨嶙峋,衣服破破烂烂,一看就是很多日子没吃过饭了。
这群逃荒的流民,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被自己的求生刺激着,机械的前行着,当他们看到军队后,下意识的远离。
自古以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篦就是比更密一些的梳子,可以专门用来将跳蚤篦出去。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澈看着这群麻木的流民,向着一旁的副手说:“传个话下去,告诉他们,跟着我们,去大同府,那边会开仓放粮,有救济粥喝。”
副手连忙低头应道:“是!”
不多时,这个消息被传了过去,这群几乎绝望的流民顿时产生了希望,一个个开始远远的跟在了这群士兵后面。
话分两头。
京城内,自从苏澈这个崇祯皇帝上位之后,也不管朝政,将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魏忠贤,那群东林党的清流们便给这位新上任的皇帝起了个外号“当兵皇帝”,就像是天启帝的“木匠皇帝”一样。
这群朝廷重臣一个个都麻了,这皇帝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啊
好不容易将天启帝给弄死了,为什么新皇帝也还是这个样子
这大明江山还能不能好了
既然如此,他们只能继续弄死这个崇祯皇帝,再扶植一个外王当皇帝了。
当然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最龌龊的角落里。
那该死的阉党,不去收那些平民的税,反而盯着他们这些朝廷贤良忠臣收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弄得他们逃税都没办法逃税,简直欺人太甚,真是忍无可忍。
他们必须要采取一些手段,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熬过了天启,又来了崇祯,这还有完没完啊
这一群朝廷重臣,非常有默契的再次开始上下勾结,试图再次制造一场意外,让这位不顺他们意的皇帝“落水”而亡,反正明朝的皇帝易溶于水,死得也不止一个两个,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可是,就当他们开始筹备这些,并且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一个消息这才姗姗来迟。
崇祯皇帝带着一万兵马,出了京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群朝廷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个个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皇帝怎么跑了!
他们都将计划准备好了,局都做好了,就等着皇帝落水了,可皇帝人呢
在他们的反复确认之下,这才真的确定了,并不是什么流言蜚语,而是真实情况,皇帝带着一万人马出了京城,直接跑路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在皇帝跑路的第一时间,他们就会收到消息,从而做出相应的准备。
可随着魏忠贤势大,加上崇祯皇帝的支持,简直如日中天,行事更肆无忌惮,投靠的人也越来越多,其权势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等到皇帝已经跑了,他们才收到了这个姗姗来迟的消息,再想阻止皇帝离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离开了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这群朝廷重臣直接麻了,根本不知道这该死的崇祯皇帝到底又要做什么
这是要去打猎吗
还是去打蛮夷
简直胡闹!
简直荒唐!
自古以来,这么多的皇帝,还从未出现这么一个荒唐的皇帝!
现如今,天下大荒,这么关键的时刻,皇帝竟然还没有一点作为,反而离开了京城!
这群朝廷重臣一个个破口大骂,好不容易做好的局啊,就等着主角落水了,结果主角居然跑了
不过,当他们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又再次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皇帝的离开虽然不好,但他带走了一万人马的军队,却反而是好事!
皇帝带走的军队,正是那阉党魏忠贤掌握军队的绝对主力,也是这群众臣们最忌惮的武力。
一直以来,他们都忌惮这股力量。
而现在,阉党魏忠贤没了这股力量,他们也可以顺势反扑,来一场诛首恶,清君侧的好戏!
这群人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出现,此乃天助!
于是乎。
不仅是东林党,秦党(陕西人)、晋党(山西人)、西江党(江西人)、楚党(湖广人),朝廷众臣中的各大党派,在这一刻很有默契的联合起来,目标很准确,那就是,清君侧,诛杀阉党!
这说是一场政变,都不算过分。
这一天的京城。
格外的肃杀。
街道两边,所有居民门窗紧闭,躲在屋里瑟瑟发抖,时不时就能听到外面凄惨的叫声。
阉党和朝廷众臣的军队互相厮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袁崇焕身披铠甲,疯狂厮杀,一时间所向睥睨,血液都将他的铠甲完全染红。
随着战局逐渐明朗,他举起长剑,怒吼道:“诛杀阉党首恶,其余人等,降者不杀!”
他这声音震耳欲聋,麾下士兵纷纷高呼: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不多时,阉党军队被迅速剿灭,朝廷重臣的军队迅速占据各个京城中各个位置,沦陷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阉党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同样也有各种争端,心怀鬼胎的人并不少,见势不妙,直接投诚。
此外,因为阉党势大,他们行事肆无忌惮,心怀不满的人同样不少,这并非是一天两年累积的怨恨。
当朝廷重臣们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后,爆发的力量是恐怖的,只是一天之内,他们几乎控制了整个京城——除了皇宫。
魏忠贤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过了崇祯皇帝这一关,继续享有大权,可当皇帝离开之后,这群朝廷大臣的反扑竟然如此之快!
此前在他看来,这群文臣都是软骨头,根本就不足为惧,只要崇祯皇帝信任自己,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可一转眼,京城各处竟全部沦陷了!
这群朝廷重臣,朝廷的忠良,竟真的有勇气造反!!!
皇宫内,魏忠贤组织剩余的部队,死守皇宫,拒门不出。
魏忠贤亲自来到城门上,来回巡视,见皇宫守卫们士气不高,军心涣散,顿时急了。
他尖着嗓子喊道:“这群叛逆反贼,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我们只要等到陛下回京城,这群逆贼自当全部授首!”
“我等只要在这里守着,等陛下回来即可!”
“陛下那一万禁军,令行禁止,横扫这群逆贼,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魏忠贤亲自给士兵们打气,然而作用并不明显。
此刻,魏忠贤麾下十几个报信的人员,只剩下一个突出重围,这是拼了命也要将消息送到苏澈的手上,毕竟在魏忠贤看来,皇帝是他唯一的翻盘手段!
只要苏澈带着这一万强军回到京城,再加上皇帝的大义和名分,那一切都会重归正轨!
可这样的想法,显然是有些太天真了……
朝廷重臣们对阉党早已经忍无可忍了,因为阉党,他们空前团结,自己的党争都放在一旁了,这事情还真不是苏澈回去就可以轻松解决的。
而苏澈也不打算回去。
京城外。
随着苏澈这支军队的前进,跟在他身后的流民越来越多,足足有几十万之多,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太监快马加鞭,终于赶上了大部队,他将这份信送到了苏澈的手上。
这太监苏澈十分眼熟,在崇祯的记忆中举足轻重,正是王承恩。
据说崇祯皇帝年幼时,曾失足掉进了一个池塘里。
他身边的小太监看到之后,手慌脚乱,大呼小叫,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下水救王爷。
只有王承恩,他见小王爷落水了,便跳进水里,拼命护住小主子。
小王爷被救起后,就对这个勇敢的太监产生了好感,从此和他十分亲近。
小王爷长大之后,顺利继承了皇位,成为皇帝,他也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之一。
“王承恩你怎么来了”苏澈也没有拆开那封信,奇怪问着。
“皇爷,天塌了……!您前脚刚走,京城后脚后发生了大事,那些朝廷官员勾结京城的军队,说要清君侧,目前已经掌控了京城各处要害,目前只剩下皇宫几处还没有失守,魏大人正在带兵死守皇宫,他希望您能回去主持大局!”王承恩思路明确,迅速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下。
苏澈也随手打开了那份信,这信是魏忠贤亲笔所写,详细讲述了现在的情况,并催促苏澈回来主持大局,否则皇宫一沦陷,那京城就彻底失守了,苏澈到时候还想回去的话,也很难回去了。
这是事实。
京城一旦被反贼彻底掌控,苏澈就算回去,这群大臣恐怕都不会放过他了!
苏澈看着这封信,摇了摇头,随手将其撕碎。
一旁的王承恩小心翼翼的问着:“皇爷作何打算”
苏澈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他们想要京城,那京城就给他们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这话一出,王承恩瞪大了双眼,惊愕的说着:“您……您不要京城了”
苏澈点了点头,随手说道:“你既然跟了过来,也别回去了,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跟着我吧,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王承恩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军队前进的方向,不远处有着一座城池,正是山西大同府之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