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越来越密密麻麻的小雨滴,突然间想到,好像那一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雨。
白西下午出去放牛,夏天的雨来得暴也来得及。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身后浇了个**的。
那天,他赶着出去给自己的兄弟道别。
白西中考结束了,他也下定了决心,是一辈子的兄妹,小时候他说的话,不应该食言的。白西即使考不上高中,要再来一年,他也要帮她的。
谁让,他是她哥哥呢
唉,真烦恼。
可就是那一天,在道别酒席上他喝醉了,而白西则半夜发起了高烧。
他在别人家睡了一晚。
而白父则想着,发烧烧烧就没事了,一觉睡醒就好了。
他第二天清早回去的时候,跑进了白西的房间,发现浑身烧得通红的白西。
问起白父。
白父当时说什么来着,哦,他说,女孩儿嘛,谁知道她身体就这么弱了。
理直气壮,毫不愧疚。
白西烧了整整一夜,等到他抱着白西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东想起来,当时那医生可惜的说,早点送来就好了。
醒来的白西,像小时候一样乖。
等到修养回家的时候,他收到了白西的录取通知书,白西考上了镇上最好的高中,还是以免学费的成绩进入的。
这是他们村里的头一回。
他拿着通知书,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西,突然间没忍住捂脸哭了出来。
好像人真的不能做坏事,他只不过是中间路偏了一点点,现在竟然想弥补也弥补不回来了。
他……他弄丢了白西的梦想。
那个口口声声说:“我以后要读研究生、要读博士,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应该是刻板印象来定义女性,生而为人,大家都平等。”
可她,她再也做不到了。
村里的人慕名来看白西,一只只手摸过那张求而不得的录取通知书,然后看着眼睛里不懂反应迟钝的白西,嘴里念念有词:“真是可惜了。”
再到后来,延伸到——“诶,你听说过那个白家的小女没,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傻了。依我看啊,还是我们好,不认识字,但是健健康康的。”
甚至延伸为——“你说,是不是因为她认字太多了,触怒了老祖宗啊!我赶紧回家,不能让我家小孩儿读下去了。万一也成了个傻子,以后那不得找不到婆家啊!”
白西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而曾经身为他们中的一员的白东,则感觉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下定决心的他带着白西搬了家。
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他终于攥够了钱,盘下了一家面店。
可是当他下定决心,为白西复仇的时候,在他构造出一个什么所谓的叔叔抢面馆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成了虚无。
白东开了个小时的车停在了山下,随后将从后备箱里将人弄了出来,走上了山。
沿着小路开始上山,山坡平缓,路面上布满了青苔,沿上而行,可看见一间铁皮做成的仓库。
这间仓库藏在了山林上,是他提前做好的,除非专门有农人到这里来砍柴,否则很少有人会发现。
而今天,是下雨天。
白西将两人弄了出来,给他们分别绑在一张固定的铁柱上,两人背靠着背,互相看不到对方。
随后,将陆非带来的刀拿了出来。
又走到一旁,用木棍敲碎了放置在此处塑料箱旁边的瓷缸,里面保存的水泥留了出来,依旧完好。
白东坐在了两人面前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先是张古醒了过来。
张古一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白东,瞳孔因为惊恐控制不住的放大了,他尖叫了起来。
白东也不做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张古叫了一会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竟然求饶了起来。
“你妹妹又不是我杀的!你放过我吧!”说着还哭了起来,“不是我叫我爸去说媒的,是你爸主动找过来,说要把你妹妹嫁过来的。你要找,要先找他,找我干什么啊!”张古似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肯定地叫道,“你去找他啊!”
白东走到了瓷缸旁边,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白色的布,然后系在了张古的腰上,遮住他的下半身。
张古大骇:“你、你要干什么!”
白东一笑,问道:“那我送我妹妹离开之后,你为什么要跟上去呢为什么要找到她的住址为什么要故意把她带走!”言辞之间透露出的一股阴狠,让张古吓得大汗。
“至于我爸,你放心,坏人多作恶,早在几年前就病死了。”
听到了白东轻飘飘的语气,张古口不择言起来,似乎想弄个鱼死网破:“你怪得没道理!你爸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的,还把那个傻子往我面前送!我去把她带走怎么了我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气要不是害怕你这个疯子找上门,我也不用改姓!”说到后面,他竟然还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知道你妹妹怎么死的吗我哄她,说是哥哥来接她的,把她带出来……结果,结果她半路上还咬了我一口,一撒手就跑进了小巷子里,我追上去的时候,正看到陆非……哈哈哈哈哈!”
白东闻言,眼神一冷,拿出刀,一划。
张古瞬间大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陆非早就醒了,这才听明白了始末。
好个张古,竟然敢算计自己!
紧接着,他听到张古一叫,吓得尿了裤子。
张古到底怎么了
山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掩盖了里面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雨停了。
一个清秀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身形瘦削,手指白净,只是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点点笑意,带着一股温和。
而伴着他走出的身影,仓库里的水泥没了,多了几个长方形状的泥块。
太阳升了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白东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钥匙,眼神中露着温柔。
他开着车,车驶过了国道,行驶了几小时,终于到了一座烂尾楼外。
白东从车上下来了,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有发型,眼神里带着期盼。
当他终于打开那一扇门,当他终于看到那一面墙,当他揭开那泥土,看到里面的人时,他想到了三年前。
“西西乖乖的,哥哥给你租了房子,你在那里先等等,哥哥过两天就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那——什么时候”白西歪着头问他。
白东摸摸她的头:“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字典里的解释是,没有确切的时间,可能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
白东后悔了,当时他不该说一段时间的。
说不定,可以不用一语成谶。
这一段时间,他等了好几年。
他看着里面看不清面容的白西,可是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妹妹。
那个他有着远大梦想的妹妹。
他想像是平时一样,用手揉揉妹妹的头发,可是不可以了。
白东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他说:“妹妹,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有哥哥的地方就是家。
小时候,他和白西一块偷偷去镇上,钻进了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里正在放映一部电影,叫《天堂电影院》。
电影里面有句词,人生与电影不一样,人生辛苦多了。
当时的他不理解。
现在他知道了,没有想保护的人,人生真是辛苦多了。
白东打开了手机,拨打了。
黑暗中行事,可心中也要有光。
他想起来最近网上很热议的一个话题。
如果回到你妈妈的岁,你要和她说什么。
白东想,他不想回到妈妈的岁,因为他的妈妈也被同化掉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他想回到白西的岁。
岁的白西有着最肆意的青春,有着最远大的理想,他想告诉她,走远点,不要待在这个家里了,你这么出色,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的,外面的天空很大,女孩儿生来平等,你一直都是对的。
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她是被变成女人的。
而现在,
他开口说:“西西,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