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围绕着金宁城兜兜转转,路途好似十分漫长,芍药坐在车厢中听着车外从繁华热闹到寂静无声,最终停在了一处。
“到了,出来吧。”男人说道。
芍药的手迟疑地掀开了车帘,入目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见着熟人,芍药明艳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不同于在安南阁迎来送往时虚情假意的媚笑,这个笑容从她眼眸深处绽放,笑着笑着眼底又裹上了一层热泪。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人精」,怎么会被区区一场大火就烧死呢”
芍药笑着抬手正准备擦干眼泪,却被眼前的茗兰拥在怀中拍着后背,轻声安慰道:“好了,芍药姐。我们都逃出来了。”
被比自己小五岁的少年拥抱,芍药先是楞了半晌,随后一瞬间,泪如雨下,多年的愤懑与委屈喷涌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就连芍药也不知自己在哭些什么,是哭自己幼年被父母抛弃,是哭自己年少失贞被迫成娼妓,还是哭自己这前半辈子都没得到他人真心对待
可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熬得她自认为冷心冷眼、无比坚强。
可在熬出头的这一刻,她却几近崩溃地痛哭,将这么多年只能往心底流的泪水都淌了出来。
几人静静地等着这位二十多岁的姑娘,让她尽情地发泄着。
等芍药忍住了泪意,擦尽了脸上的泪水,才注意到在场除了男子和茗兰外,还有一位长相俊丽的少年,一双多情桃花眼眉眼处的情韵惊为天人,一袭月白色长衫又将人衬地更为矜贵。
芍药看人极准,她从这身月白色长衫的布料便能判断这少年绝非出身一般人家。
而刚刚将她从安南阁赎身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这位少年点头哈腰,称其「何少爷」。
金宁何家,何大少爷。
芍药心中一慌,朝身旁的茗兰看去,他前任老相好的现任未婚夫将他俩赎出来,恐怕没什么好事。
可茗兰却丝毫不慌张,对于何家大少爷甚至表现得十分亲近。
“芍药姐,这是何小大夫。”茗兰介绍道。
何大少爷也没因她曾经上不了台面的身份,而对她表示鄙夷,笑道:“你若是也没去处,不如同茗兰一块在矿场医院里做护士。”
“我做护士”芍药指了指自己,连忙摇了摇头:“我没学过医术,不行的。”
“哪怕你不会医术,也可以慢慢学习。矿场医院如今正缺人手,病房里都是照顾人的辛苦活。况且,你留下来还可以为茗兰帮帮忙。”
何少爷见人仍有些犹豫,又说笑道:“别以为赎你的钱是我免费赠你们的,那八百大洋可都记在茗兰的账上,从他工资里扣。”
一听那八百大洋是茗兰替自己出的,芍药也不再纠结,一口答应下来。
茗兰和芍药虽然在薛家的矿场医院上班,可薪水却是何温言付的。
何温言雇下两人也不是单纯为了做慈善,何老爷为他建造的医院还未完工。
可医院完工后,除了医生外还需要护士,茗兰两人可以在矿场医院先学习,等何家医院建成再调派人手。
因矿场爆炸而受伤的矿工众多,接连几日,何小大夫都在矿场医院一刻不停地做手术,夜里也干脆住在矿场医院中,生怕有伤员夜里发生大出血。
薛霖看着在医院中连轴转的何温言,才短短三日眼前人便瘦了一大截。
薛老板眉心一皱,揽过何少爷的肩膀,劝说道:“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何小大夫固执地摇了摇头,医院现在急需要他。
薛霖干脆将他整个搂进怀中,放柔声音道:“医院是需要何小大夫。可何小大夫若熬坏了身体,又如何救这些伤员呢”
许是薛老板的怀抱过于温暖,原本就疲惫的何温言感到十分放松,他抬起头仰望面前的男人,探测到了对方眼底的温情。
薛老板的大手抚上何少爷的发顶,轻轻摩挲细软的发丝,像是安慰一只倔强又傲娇的小猫,他真希望自己的小少爷能更依赖他一些。
可何温言并非依附缠绕在他身旁的菟丝花,他是一株富有勃勃生机的小树苗,有理想、有追求,独立而顽强,总有一天会长成苍天大树。
而他能做的,便是静静护在他身旁。
薛霖抱紧了怀中的小少爷,像是一条恶龙守护着自己的珍宝,他低头靠近何温言的耳边,轻声道:“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薛老板在接到汪狗熊要暗杀自己的情报后千防万防,竟没想带汪宏硕会在煤矿场的炸药中动手脚。
若不是开掘仪式当天他临时有事,恐怕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便是薛霖本人了。
薛霖想到那些被炸伤躺在病床上的兄弟们,眼底便涌上怒火,只觉得汪狗熊被大火烧死,死得太轻松了些。
何温言倚靠在薛霖的怀抱中,听着他在耳边低语,温柔的音调催动着连日来的疲惫将何小大夫压倒,他眼睑微敛,昏昏沉沉间意识开始模糊。
等何大少爷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家的马车上了,身边还坐着薛老板和红菱。
何温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丫头,问道:“红菱,你怎么来了”
红菱答道:“少爷,您也有三日未回家了,老爷、夫人都十分担心。今儿个,傅老太爷从簌州到金宁来看望夫人、少爷。何夫人就命我来矿场医院找您。”
谁能想到她竟看见了自家少爷在薛老板怀中睡觉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