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仗着自己嗓门高,又嚷嚷着她不要脸,把她的话掩盖住了。
她膝盖跪的痛,受不住了,连忙向朱平修使眼色,他……装作没看见。
她抹了抹额头,不淡定了。
“朱二爷是晓得的,我幼时得夫人所救才活下来一条小命,大恩大德永生难忘。”阿措腆着脸把朱平治曾经夸奖的话拿出来说:“朱二爷说奴婢随小主人一路北上,不叛不弃可谓忠仆,奴婢不敢当,只是因为懂得些知恩图报的道理。”她跪下来向厅上的主子们磕头。“我家少爷托穗儿姐姐传话,要奴婢在厨房好生待着做活。奴婢想着老爷夫人的墓还在柔玄镇,过年过节无人祭奠,终日心神不宁。奴婢怕我家少爷不许,才央着三少爷来见舅老爷舅夫人,许奴婢回去守坟。”
朱平修心想这话说得极为漂亮,却蒙不了人。但他抬头看朱平治,自家的大哥居然像是相信了。
他委屈极了,这丫头心狠手辣,哪像个好奴才,昨日还将他胳膊抬脱臼了。
“别听她胡说!”小凤儿扯着个婆子过了来,朱平修和阿措一看,是昨日撞见他俩和穗儿的那个守夜婆子。小凤儿指着阿措的鼻子说。“我和这个老妈子亲眼看见她昨夜就缠着三少爷不放的。”
一老一小赌咒发誓地说瞧见了。守夜婆子不敢抬头看人,双腿瑟瑟发抖。
阿措不由感慨:穗儿姑娘好一身内宅争斗的本事,还好白明简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不至于被她身边人算计伤害。但唯一奇怪的是,穗儿姑娘怎么连一天的功夫能等不得,如果她能容自己几天,自己早已离开朱府,便也不会碍着她了。
腊月里打赤膊,穗儿姑娘的心火太重了!
厅上的朱家主子们听得不耐烦了。他们着急的是白家认亲的事情,并没从了穗儿的心愿去决断真假。
朱成礼怒道:“都闭嘴。来人把白家那小子叫过来!”朱家这段日子避着白明简,不知该如何与他说,如今似乎终于找到了发作的地方。
眼见着朱成礼暴怒,朱平治悄悄拉住父亲的袖子在他耳边说话,他一回来就病倒了,竟忘了对家里人说起白明简从柔玄镇到洛阳的经历。
朱成义望着自己的儿子,愕然道:“获鹿城的罗府尹对他礼遇有加,就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阿措跪在阶下,她趁空一记眼刀给了朱平修——你可是瞧见了,穗儿并没去求老爷奶奶当你的屋里人,而是泼了污水给我。
朱平修和白明简同龄,被父母溺爱,心智并不成熟,她随便吓唬几句就没了主意。至少这人还不笨,听得进去她的话,在国丧家丧期间,无论是调戏婢女,还是被婢女调戏,名声都不好看。
朱平修被她盯着,浑身打了个寒噤。——还真叫这个丫头说对了。
阿措撇过去眼光,望着照进阳光的院门,有些堂皇。按照原先的打算,她拿到了契书,要挟朱平修将自己带出门去,抱着与白明简再不相见的打算,一去不复返。
而下一刻白明简就要出现了。
在小院,白明简盖着棉被,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这些日子他神思困顿,终于缓过来了。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阿措!”伸手向旁边摸了过去。
旁侧的床衾掀开,是……冰凉的。
他惊醒了。
他小声地又叫了一声:“阿措。”
此时应他的是穗儿姑娘,只见她掀帘进来,连连说道:“少爷这一觉好睡,可算醒了。”言语中不敢露出半点异常,笑盈盈地服侍他洗漱。
“少爷?少爷?”
她讪讪地去收拾被褥。
“你别动!”唬得她的帕子掉落在了地上。
枕边有两寸长的纸条,他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
这不是他耳熟能详的四书五经上的话,他曾猜测阿措是识字的,可从没见过她的字迹。
他头回看见她写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十一个字工整极了,他死死捏着这纸条,喉咙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