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道:“怕啥,我没干过歹事。我还正要向商老爷举荐卢象升呢,人家没准这几年就中进士了。”
张燕客嗔道:“我和我哥才是给你出钱做善事的金主,你不给我哥说说好话?”
】
郑海珠无语:“你哥是张家的嫡子,你们与商家如此世交,你哥还用得着我去商老爷面前美言?”
又忽然认真道:“三公子,大公子真是君子,但我还是那句话,若论做少年将军、热血臣子,你更合适。这回见你随行于巡抚身边办事,我不知道多高兴,嗯虽然,不是靠的科举及第,而是凭的世交背景。”
张燕客正觉顺耳无比,听到最后一句,羊作板脸道:“姑奶奶,你埋汰我,比埋汰红毛还狠。我靠的是真本事。我吧,制艺肯定比不上卢象升那样的书呆子,但我有智谋啊。去岁朝廷本来要把太仆寺堂官给商老爷,但被弹劾掉的那个堂官,也是绍兴人,我自然火烧屁股地给商老爷说,太仆寺少卿虽是要职加肥差,不能去,否则又变成朋党之争了。你看,耐心等上那么一等,改派来福建做巡抚,品级还上去了。”
张燕客满面得意,郑海珠的心里却忽然像镜子上的雾气被擦干。
她猜到商周祚要问什么了。
……
“郑姑娘,你与徐大化打过交道?”
商周祚对郑海珠开门见山地问道。
郑海珠两世为人,已经习惯了居高位者的问话习惯。
他们不会铺垫背景,不会显露情绪,不会让你轻松地就去揣摩到他们喜欢的答桉。
然而,郑海珠在踏进驿馆前,也想明白了,商周祚这样的红袍文官,或许对于国门外海洋世界的秩序,不如她熟悉,但朝堂成员的起起落落,不可能不明原委。
所以,商周祚关于徐大化的问题,与其说是听事实,母宁说是听立场。
郑海珠坚信自己的立场没有错,但可以在商周祚这样老练的大明文官面前,表现出手腕上的青涩。
她于是毫不掩饰面上的惶惑之情,愣怔片刻,才道:“老爷说的,若是京城太仆寺徐少卿,草民在松江初创火器工坊时,曾向他请款,想买来弗朗基人的火炮,由我大明工匠彷制。”
商周祚见郑海珠言止于此,和言道:“你不敢继续说,定非为尊者讳。”
郑海珠心里有数了。
她干脆作了豁出去的模样:“老爷,那位徐寺卿,仗着手中有权,要欺负我学堂的女先生。是,那位女先生曾在秦淮河边做过女使,但她已经从良脱籍,一心制琴、授课。就算她仍是红倌人清倌人,徐寺卿那样所为,亦令人作呕。强迫妇人已是无耻,以公帑作饵,更是国之毒草,蛀虫,魑魅魍魉!”
她骂得起劲,一旁的张燕客也露出先惊后怒的表情。
“那嫫个贱胎!”
张燕客在心里也跟了一句绍兴脏话。
徐大化这王八蛋,竟然要欺负自己的编外嫂子王月生。
再细思,商周祚定是知道徐大化因何丢了位子。
哎,官至巡抚的人果然城府深沉,自己起码现下也莫太以“世侄”自居,商周祚远没到什么都说与他知的地步。
不过,张燕客很快放下心来。
郑海珠是安全的。商周祚如果其实和徐大化做了朋党,今日就不会叫郑海珠来细问,明荷谈判后,暗暗地收拾了这女子就成。
果然,商周祚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郑姑娘,王御史和张侍郎,也是这么想的。”
郑海珠长出一口气。
那年在山东,路遇巡按御史王雅量,以及后来在辽东受张铨赏识,郑海珠都以明了的姿态,举告过徐大化。
她不在明里说,徐大化就会暗中整她。当初在松江轰走徐大化,绝不是她郑海珠应对此事的终点。
一个无法居庙堂之高的草民,只能在江湖之远处,狠狠地发声。
此刻,郑海珠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军门老爷,徐寺卿,是不是被弹劾了?”
商周祚点头:“万岁圣明,朝廷细察,倒并非全因你举告之事。太仆寺的银子,买给边镇的都是劣马,调拨给鸿胪寺用的几笔也极不合章法。不说他啦。郑姑娘,你是国朝的忠义子民,在松江的那个火器坊,莫灰心,后头应是大有可为的。”
郑海珠忙跪下道:“能得老爷鼓舞,我们草民定当全力以赴。浙直与福建,走海陆的话,不过迟尺之遥。松江又开关了,将来火器从松江运到福建,颇为便利。”
商周祚抿嘴。
这个草民不错,不会在自己跟前耍心眼,懂得和盘托出。
也算机灵,能明白话中深意,主动接茬。
自己在福建要干好几年,谁知道荷兰人是不是明年就撕毁协定、又要攻城略地了。大明水师还是得装备得精良些。
但自己不会在辖内兴建火器厂,犯不着做这种引发政敌构陷、找茬的事。
问眼前这妇人买就是了,反正两广与湘楚那边,官府向私人作坊采办火器的,已有先例。
商周祚于是往太师椅里一靠:“郑姑娘,听燕客说,你初到江南时,投在韩府。小女景兰,素慕松江的画绣,她去岁已出阁,夫君也是我们山阴的望族子弟。他们小两口若去松江揽胜,劳烦你陪他们走走。”
领导托付私事给你,那就是不排斥与你有交情了。
郑海珠连声答应。
出了馆驿,张燕客嘻嘻一笑:“恭喜郑老板。哎呀你那个花炮厂,哦不是,火炮厂,我每每想起,总是担心,就怕朝廷把你们当成反贼。”
郑海珠道:“现下从南到北都有红袍大员点头了,你投不投银子?”
“投啊。我哥说,我大伯信中称,他跟着你一道,在鲁藩的煤矿投了些银子。那我和爹爹,就投你的火器厂。”
“好,三公子爽快。对了,你还是得找机会问问商老爷,看他家,还有姻亲家,要不要也投些。或者按照出工批次来算,我单立一个账本,都行。”
张燕客了然,又道:“郑姑娘,多承你尽心护佑月生。”
郑海珠心头一动。
“对了三公子,月生姑娘喜琴,在南京可结交过雅好琴艺的禅师?若是,我回松江后,也帮她引荐几位。”
张燕客想了想道:“我哥好像陪她去表忠祠旁的禅院,与那里的师父切磋过琴艺。”
“表忠祠?为哪位忠良所建的祠堂?”
“方孝孺。”
(第七卷完,本书上部完结)
多谢各位书友一直来的订阅、打赏、月票支持。本书下部,主要是天启年间背景。我会继续认真打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