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枣花此刻已止住泪,开始烧纸。
她略归平静地喃喃道:“不瞒夫人,登岛时听几个庄户议论,我确实有些顺不过气。但一看到小豆包,娃儿就扑进我怀里哭,说妈妈是不是去北边了、怎地还不回来,我哪里还会对她有什么旁的想法,唯觉着她太可怜,不晓得怎么心疼她。”
郑海珠点点头。
当年抚顺之战、辽东暂时局势平静后,穆枣花与阿娅并肩经略过一阵登莱至兖州的商社谍报站,于小豆包来讲好比姨妈似的角色,难怪没了娘的小豆包亲近她。
郑海珠踟蹰片刻,试探道:“那,或者,让小豆包跟着你去兖州”
穆枣花抬起目光:“夫人,我自己都不想回兖州了,我想去赫图阿拉。”
……
数日后,许一龙来到郑海珠的院子。
“夫人要的东西,颜大哥让船送来了。”
“抬进屋吧。”郑海珠盯着箱子道。
箱子不小,但并未挂锁,而是在合盖处凿出迷宫般的坑槽,多块木条嵌在槽里。郑海珠和颜思齐商定了一套解开的顺序密码,各自熟记。
郑海珠送许一龙走出院子时,询问道:“船上的人,也说了些闽海两岸的近况吧许游击可还好”
“许游击”就是许一龙的父亲许心素。作为福建水师总兵俞咨皋的亲信,在明荷海战里立功后,许心素就像郑海珠被封敕命夫人一样,也得了个福建水师“赞画游击”的头衔。赞画游击不是真的游击将军,不能领兵,类似参谋的身份。
许一龙恭敬道:“有劳夫人挂念,我爹爹诸事顺遂。商巡抚和俞总爷也文武相谐。倒是颜宣抚所部,出了些小状况。”
“是不是刘香惹颜大哥生气了”
“啊夫人已经知道了”
郑海珠坦言:“我猜的,打红毛时,我和那个刘香照过面。一龙,我可不管他从前是不是和你爹爹都在李旦手下当过差,如今你跟着我,我将你也当侄儿来看待。我与你直说,咱们的水师,将来莫与这个刘香交往,此人心术不正。”
许一龙面色肃然,开口却转了亲近的称呼道:“一龙谨遵姑姑教诲。嗯,姑姑果然有识人之明,这回听那边来人讲,颜宣抚罚了刘香的军饷,因他在岛上卖,卖什么阿漂母膏。”
郑海珠心道,如刘香般格局的贪婪海盗,远不如颜思齐那样的枭雄人物懂得分寸利害,有这么一天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遂目露凛冽之意道:“原来如此!颜大哥还是心软,应当直接卸了他的兵权、把他赶出台湾才是!一龙,那个阿漂母,是一种海外来的罂粟膏,有毒,还叫人极易上瘾,吃上后四肢无力,莫说海上陆上的干仗必败,便是平民男子,也自此不能人事、断子绝孙,女子吸了则会诞下怪胎,所以咱们崇明万不可有这个东西进来。”
许一龙听得毛骨悚然。
福建算是得了隆庆开关的福泽、开眼向洋之地,但他在厦门时,从未听说过这么可怕的舶来品。
但颜思齐和郑海珠都是他崇拜至极的长辈,他当然信他们。
“姑姑,”年轻的将军正色道,“一龙往后定会严查水兵日常习性,莫叫这个阿漂母毁了兄弟们。”
“好,你回去练兵吧。”
许一龙带着随从走后,穆枣花自里屋现身。
郑海珠手指翻飞,移动木条,须臾间只听“咔”地一声,箱子最关键的铜芯弹起。
穆枣花走到箱子前。
郑海珠掏出一个锡罐打开,从丝绸包裹中捻起一块黑色的膏状物。
“枣花,这个就是阿漂母,也可以叫作鸦片。”
穆枣花闻到一股尿骚臭,几欲作呕。
她本能地偏开头,但很快又转回来,盯着鸦片膏。
她明白,今后几年里,自己都将时刻与这东西打交道。
郑海珠又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截木杆,缓缓道:“还有这个,你也得带去赫图阿拉,女真人的老巢。”
穆枣花接过,抚摸着亮闪闪的烟斗部位。
她露出阴森的笑容:“郑夫人,莽古尔泰喜欢蒙古西边传来的水烟,这个鸦片烟,他一定也会很快被迷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