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和御史台官员陷入了困境,深入追究,顾正臣就拿皇帝当盾牌,不深入追究,就无法定罪。
陈宁承认自己低估了顾正臣,严重低估。
他现在是罪囚,看似毫无反抗之力,可一旦用力去欺负他,他身上就会冒出尖锐的刺来,像是一只刺猬,令人无处下手。
李俨从未审讯过如此棘手的犯人,在这大堂上出现的人多了,不是惶恐失心、哀求告饶,就是一脸惊惧或强装镇定,可像顾正臣这般傲气凌人,镇定自若,借着审案机会“破案”以自证清白的家伙还真是头一个。
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畏惧,反而笃定如常,刚强的很。
“陛下或恩准你开设了句容三大院,可你如何证明你没有谋取私利?我可是听说了,你为了盘削百姓,拆家无数,让那些妇人抛弃了育养孩子,更无法照料丈夫与孝敬老人,如此逐利,全然不顾家庭,百姓哭嚎,日子艰难……”
刘惟谦厉声指责,似乎因为句容三大院的存在,句容百姓家已没了活路。
顾正臣盯着刘惟谦,缓缓地问:“斗胆问一句,你有孩子吗?”
“自然。”
“那你老婆还在吗?”
“废话!”
“你父母还活着吗?”
“闭嘴!”
顾正臣呵呵笑了笑:“刘尚书,你是刑部尚书,你为何不待在家中养育孩子,照顾你妻子,照料你父母,跑来在朝廷当官,如此逐名,全然不顾家庭,妻儿哭嚎,父母无助,你难道配为人父,人夫,人子吗?”
刘惟谦恼怒不已,反驳道:“男主外,女主内,这是祖训。我身为士人,自知忠孝不能两全,唯舍孝以全忠,每月俸禄补给家中,以尽父道、夫道、子道,有何不可?”
顾正臣微微点头,转而怒斥:“你是刑部尚书,手中俸禄可养全家,那你可深入过百姓之家,问问老农,他耕五六亩之田,可能够养全家?税赋,徭役,压在百姓头顶,天灾无情,减产绝收并非没有!”
“难道朝廷对上元县的流民视而不见,难道你们看不到官道之上哀求的百姓?刘尚书,你来告诉我,只靠着田地,靠着那微薄而可怜的产出,哪一年百姓才能不饿肚子?我给他们补贴家用的机会,给他们改善家庭的机会,我有错吗?”
“若你们认为百姓活该饿死,认为百姓天生就不该吃饱饭,认为百姓只能穷困潦倒,连积存一点粮食、布匹、钱财都不应该!那我认罪!但这个罪名,你们敢判吗?陈宁,你敢吗?”
陈宁自然不敢。
朱元璋起身布衣,穷苦百姓,他大杀贪官,毫不留情,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为的就是减少官员对百姓的欺压!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都在兴修水利,强调休养生息,珍惜民力,所求就是让百姓过得好一点,至少能待在自家的土地上活下去,不到处乱跑。
谁敢说百姓就活该饿死的话,老朱会让他品尝下饿死的滋味!
刘惟谦彻底无话可说了。
李俨嘴唇有些干,舌头舔舐了几次,喉咙也有些不舒服,面对强势,话语犀利的顾正臣,在场的官员陷入了被动境地。
陈宁无他法,只好不再言说此事,转而祭出了杀招:“那你与罪臣之女勾搭成奸,违背朝廷礼制,这事你如何说?来人,传刘倩儿!”
顾正臣目光冷厉。
此番刑部、御史台会审,并非公开,而是闭门式会审。
门外围聚了不少好事的百姓,可没有人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培带着顾诚在门外等待消息,胡恒财带了几个伙计停在不远处,随时准备跑回去通报消息。
只是会审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没任何消息传出,宗泐进去又出来了,面对张培的询问,只是阿弥陀佛了一句便飘然而去,连什么情况都没说。
张培见衙役带来了刘倩儿,原本没打算出门的张希婉也跟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不等张希婉发问,便说道;“会审还在继续,里面并无消息。”
张希婉冷静地点了点头,对刘倩儿说:“收起你的软弱,是什么便是什么,莫要畏惧。”
刘倩儿重重点头,忍着痛苦与畏惧,踏入了刑部大门。
刑部大门外二百步,清风楼上正热闹。
说书人手持止语木板,啪地拍下,待吸引来众人目光,便撸起袖子开嗓:“话说句容知县顾正臣,还真是文武双全,智勇过人。他以文臣之身,率领句容卫、江阴卫军士三百镇守长江口南沙,一举灭掉数百海寇,名震四方。当时情形如何,容我娓娓道来,海寇猖獗,又有几分狡诈,伪作朝廷运粮船只……”
说书到精彩处,引来满堂彩。
就连酒楼的伙计也不由得出神,被掌柜的拍了一巴掌才想起来该伺候客人了,连忙跑过去,对落座的中年人与年轻人问:“两位客官想用些什么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