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土吃多了会死,吃的少了不顶饥,难为你了。”伸手去摸小脑壳,如同触摸虚像,没有丝毫触感。
少年舍不得一次吃完,起身藏起剩下的,晚些时候再充饥。然后舀几瓢水,给西墙根的薯苗浇水,这东西不是太耐旱,可胜在产出多,养活一个小人不难。
日头太晒,西墙根还用半个凉席搭建了一个简易草棚,如若不然,光是整天的毒日头暴晒,浇水再多也是白搭。
少年对着薯苗小声嚷嚷道:“千万别再蔫了,这回你们多长一些。”
顾好了外面,少年回了屋里阴凉处,一大一小两人瞅着外面,等到日头西斜,墙根多出两步宽的阴影时,两人回头看去屋里神龛,齐声开口道:“爹,娘,孩儿出门了。”
正午如酷暑,夜深如春寒。
少年出行,入夜前最好,可惜光景太短,为了找寻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只得挑白日不是能忍受的时候,例如这会儿,躲在院墙阴影处,挨家挨户去搜罗,锲而不舍之下,总会找到一些意外之喜。
兴许碰到一处未开荒过的老鼠洞,里面兴许能掏出丁点存粮,也有可能掏出一只干瘪的老鼠尸骨,算得上是收获颇丰,少年也能开开荤味。
陈景跟着少年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罗东西,多数寻无所获,偶尔找到一星半点能吃的东西,少年喜于言表,陈景也跟着会心一笑。
没法子,村里的人,能走的早就走了,屋里剩下的东西几乎被饿坏的村民洗劫一空,越是往后,日子越难熬,活人越少,村里家家户户都被人如同箅子一样梳理过。
娘亲还在时,母子两人活得战战兢兢,每日躲在屋里,生怕被饿坏的村民抢去仅剩几天的口粮。
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其实不太长,几个月而已,本来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奈何官差早在天灾之初趁火打劫,收走不少陈粮。
村里活人越来越少,无论是作恶的地痞,还是和善的长辈们,再没出现过,就在少年的陈景为之疑惑,想出门看看时,娘亲也倒下了。
自那时起,村落再无沾亲带故的少年,少无所依的陈景,只能靠自己挣命了。
仅剩一小撮村民,一个接一个死去,少年的陈景看多了死亡,也有一些麻木了,每次串门看到有人死去,少年就拖去村西边,那里有座小土山,上面被他挖出几十个坑洞,专门用来埋葬本地村民。
也就过了小半年光景,少年再没遇到过死人。
死无可死了。
其实还有一个,陈景看去村里戏台方向,感慨道:“早年吃苦,不是坏事。”
日落半边,巷弄彻底被阴影淹没,少年抱紧胸口衣襟里面一堆小玩意回家去,不见人烟的村落,逼仄窄小的巷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偶尔听到有人哼唱儿歌。
陈景在后面看得怔怔出神,人生匆匆一弹指,若是能重新来过,惶恐度日的自己,能否同彼岸野草一般挣命,无花不自卑,无香不自愧?
“爹,娘,我回来啦。”
回了家里,少年将衣服里的“宝贝”倒出,一个个分门别类,多数暂时用不着,就被他收进床底下,偶尔有用的,则被他放到床边。
整理一番,少年取出“存粮”,眉眼挤到一块儿,面色犹豫,仍是揪下一块,就水咽下,而后将剩下的收好,小人瞅着逐渐昏暗黄昏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陈景在他身旁蹲下,神色温和道:“先忍着吧,再过段时日,就能脱离困境了。”
少年撑着下颚,小脸满是苦恼,陈景在一旁为少年的自己打气。
“只要撑到最后,就有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老头,其实也不算老,至少看起来不算老,从天而降,将你带走。然后在路上,他会和你说起一些天灾内幕,你这时候得记住了,千万莫要让他把你丢给别人,就认他做师父,父母的那个‘父’,这样他就甩不脱你了。”
“后边你会遇到一个同门,是个女娃,也是你兄弟,这个你不用多想,早晚你就会晓得我为何这样说。
你俩刚见面就会打架,后边几年还会打,甚至要打上一辈子,无关私仇,也不是天生看不顺眼,就是为了争个虚头巴脑的名头。她人虽说有些不着调,其实挺讲义气的,做兄弟不亏,就是你得小心了,千万别被她带歪,她拉拢人心的手段无比粗暴,但也确实管用。”
“多学学师父的为人处世,他老人家肯定是高手,即便名声不好,那是对看不顺眼的人,对自己人,师父还是很客气的。”
“哦,对了,你不仅有师父,还有两个师傅,一个董老头,一个孟大爷。都是上年纪的家伙,一个手脚重,一个嘴巴臭,他俩都是有本事的,能哄就哄,能忍则忍……”
“兆安城里你会认识一些人,有的一见如故,更多则是人生过客……。”
黑夜降临,没有虫鸣声的村落更显寂静,少年吧嗒几下嘴巴,跺一下脚,终于下定决心,去屋里摸出半根蜡烛点燃。
陈景笑道:“终究还是心软。”
少年手执烛火摸黑出了门,陈景跟随他身后,一大一小,亦步亦趋,去往村里戏台。
天灾之前,戏台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几次,村里遇上红白事才会请人来唱大戏,这里平日都是一群小娃儿嬉闹的地方,村里长辈每当找不见自家孩子,准是先来这边看看。
烛火微弱,三尺以外逐渐看不清楚,少年按照记忆爬上戏台,迈着小步走去戏台后面。
一个发鬓凌乱,胡子拉碴的老头,裹着几层脏棉袄躺在戏台后边木板上,闭起双眼,似乎正在睡觉。
少年先拿手去探了下老头鼻息,这才喊话道:“冯老头!”
地处南聿洲最北端的游风城,正在照旧晒日头打盹,得过且过的冯老头,扭头瞥去南边,迷迷糊糊道:“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