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p>

在凶杀案频发的世道，本以为街头上会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才对，然而当尉迟真时隔多日第一次离开大理寺，重新回到人群中心时，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p>

这里无论是谁，几乎都在讨论白蛇剑客的“义举”，尉迟真身处于其中，仿佛是刚从异世归来，仍未习惯现实的冲击。</p>

“明明他们连谁是白蛇剑客都不知道！”尉迟真心里抱怨着，关乎正义与邪恶的辩论也随之开始在内心纠缠，但新晋“女巡捕”却耐不住性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断叨扰。</p>

“干嘛突然要出来闲逛，不查案子了吗？”女子身法灵动，将距离感把握得很好，明明上一刻还在对面的小摊上挑挑拣拣，下一刻便倏地出现在尉迟真面前挡住去路。</p>

她继续问：“查案子不需要到这种地方来吧？”</p>

“你说这是什么地方？”尉迟真后知后觉道：“你在说‘老街’？我自小从这里长大，突然想回家看一看。星河，你非常讨厌这个地方吗？”</p>

梅星河道：“讨厌倒是不讨厌，只是绝对谈不上喜欢……这地方好像几十年没变过，一直都是破破烂烂的，我爹当年就是在这里殉职，那时候，巡捕是我最讨厌的东西。”</p>

“是因为巡捕害得你爹丢了性命吗？”尉迟真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又抱歉道：“好像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要不你先回去？”</p>

梅星河故意拖长尾音，懒懒地说道：“不~行~”</p>

“如果回家一趟能够有助于查案，那我必须要跟在你身边。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多这一事又有何妨？”梅星河反客为主，牵着尉迟真快步穿过街市。</p>

很快，他们回到家了。</p>

勤勤恳恳的妹妹还是像从前那样忙来忙去，衣裳邋遢极了，头发随意用头巾包起来，跟盛宴上的她简直换了皮似的，看见尉迟真回来，不温不热地道了声好，然后就捧着一大桶污水正要走出去倒掉。</p>

父亲坐在掌柜的位置默默记账，他已经年老到有点耳背的状态，如果不大声喊一下，断不会发觉有人来到。</p>

“爹，我回来了。”尉迟真看向梅星河，示意让她也说句话。</p>

梅星河躬身请安：“伯父好。”</p>

“哎呀，真儿，你多久没回来了？”老父亲放下笔，艰难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因久坐而压麻了的大腿登时动弹不得：“哎哟！”</p>

“爹！不用站起来了。”尉迟真赶紧过去扶了扶。</p>

“得给客人斟茶啊！”</p>

梅星河充满谢意地笑道：“不必了伯父，都是自己人。”</p>

“是哪家姑娘啊？”</p>

尉迟真道：“是……广寒阁的花魁，梅星河、梅姑娘。”</p>

“花魁？”老父亲婉拒了尉迟真捧来的茶，然后对梅星河说：“这位梅姑娘能不能暂且回避一下，我跟真儿大概两个多月没见面，想说些闲话了。”</p>

“好吧。”梅星河去屏风另一边坐下。</p>

不一会儿，隔着屏风的那边传来男人们的窃窃私语。</p>

“真儿，我们好歹是将门世家，你带个花魁回来，成何体统？”</p>

“花魁，不就是娼妇吗！”</p>

“你好歹也是大理寺捕头，怎能不为自己脸面想想。”</p>

梅星河听罢，登时站了出来，回道：“是又如何？我可没给你们家丢过脸。”</p>

老父亲盯着面前的女人惊讶道：“原来你没走啊？！”</p>

“就伯父那大嗓门，我走出去几条街都能听得见。”梅星河咄咄逼人，正要起势，尉迟真此时安抚道：“星河，我爹他没有恶意。”</p>

梅星河不想自讨没趣，告辞去找妹妹尉迟莹了。</p>

“这女人，脾气真大。”老父亲说道：“又不是我让她去做娼妇的。”</p>

“爹……命运使然，很少人能真正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尉迟真耐心地为梅星河解释道。</p>

“行了行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带姑娘回家。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可能不喜欢女人，转而喜欢男人了，呵。”老父亲无奈仰天长吁：“她就是你朋友仝允经常提起的女人吧，牵肠挂肚了好几年，一句话不敢说？”</p>

“那家伙……”尉迟真捂着脸羞愧地笑了，或许是早有预料他的那位朋友会把这件事到处跟熟悉的人讲，接着回道：“现在一切都好，等这次的案子完结，我会和她成亲。”</p>

“还有什么事情吗？”</p>

尉迟真神情忽然凝重起来：“还有，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找麻烦，比如九节，或者是白蛇剑客什么的。”</p>

“谁敢来找麻烦？我们尉迟家的公子可是大理寺捕头！”</p>

尉迟真再谨慎试探道：“爹，关于星河这件事，你不介意吧？”</p>

“我介意有什么用呢？都是快死的人了。”老人休息好后，终于能站起来：“真儿，你变了。以前，你从不感叹命运，更惶论提及成亲这件事。还有，你妹妹也变了很多。”</p>

尉迟真听见妹妹的状况，顿时焦急起来：“妹妹怎么了？”</p>

“莹儿话少了很多啊，虽然干活一直都很勤快，不过她一个女孩子不在意打扮、也不喜欢交际，没事就一个人发呆，这可如何是好？再通情达理的青年才俊，也经受不住这么个闷葫芦啊……”</p>

尉迟真道：“我会跟她说说这件事。”</p>

须臾，梅星河忽然从酒肆外匆忙赶回来，茫然道：“莹妹不见了！而且……”</p>

话音未落，一位大理寺巡捕上前拱手敬道：“禀告大人，在老街附近发现新的首级，‘衣着花哨’的女人出现了！我们的人正在四处搜捕。”</p>

“死者是谁知道了吗？”尉迟真道。</p>

“一个药石商人，经常在老街附近贩卖‘五石散’。”</p>

“五石散，太平道众奉若神明的‘神药’。”尉迟真向父亲敬道：“爹，孩儿先行告退。”</p>

“一切小心，记得把莹儿也找回来。”</p>

父亲的话像烙印一般刻在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