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风渐起,正午阳光如金,在墙上映出金红的、水般的颜色。
十五岁的沈昼叶闭上眼睛,梦境逐渐融入现实。
……
――“就那个小美国人也会生病的?“
一个稚嫩男孩的声音,缥缈地传来。
现实的轮廓退去,沈昼叶躺着的沙发和鸭绒被褥化为岁月中的阳光与八斤厚棉被。恍惚间客厅的光变成了四合院的木格,过去梦境如不竭黄河般,汹涌而至。
“平时看她和我打架的样子,壮得像头牛。”小男孩京片子相当纯正,一听脾气就有点坏,站在会客厅道:“拽我头发耳朵的时候怎么不生病了呢?”
沈昼叶奶奶的声音和善地遥遥响起:“……阿叶缺乏锻炼,随便一冻就要感冒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昼叶难受地攥着拳头,烧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老旧的门吱呀一响,看不清眉目的小男孩沿着地上发光的光点走了过来。
“你生病了。”小朋友面无表情地道:“我奶奶让我来探病。”
小昼叶蜷缩在被子里,难受地抽动了一下。
下午金黄阳光映着窗棂,画眉啁啾地在笼中跳跃,鲁锦大棉被里一团小小的隆起。
小男孩:“……”
那男孩问:“你喝没喝热水?”
为什么喝热水会有用,加热一氧化二氢就能治病吗……怕烫的小昼叶本能地摇摇头,烧得迷迷糊糊地道:“我……我不喝热水。我不想喝……”
但是那男孩还是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去拿了暖瓶。
“我妈总说,一壶热水下去,什么感冒都会好。你怎么屁事这么多?”
于是无法反抗而且屁事很多的小昼叶蜷缩在被子里,在穿透她眼睑的阳光中,听见了淅淅沥沥倒水的声音。
……
那声响如鼓点,如沉闷的雷,却更像是穿透十年的雨声。
十五岁的沈昼叶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头,柔暖阳光拢于她的身上,她的习题集摊开着,书中间夹的笔啪嗒掉进地毯里面。
她的小诺基亚屏幕亮起,来了条新短信。
沈昼叶烧还没退,被从梦中扯了出来,朦朦胧胧地按开了短信。
小液晶屏幕上一行字,来自初三四班班长:
“感冒的时候多喝热水。最好一壶起。”
蜷在被子里的沈昼叶:“……”
上呼吸道感染,别名感冒,特点是无论吃什么特效药,都得花七天才能病愈。
沈昼叶熬过了最难受的第一天,后面勉强重拾了一些人类的尊严,第二天不得不装着一大包抽纸,去清华园上电学和光学的联合培训。
培训是翘不得的,尤其是对沈昼叶来说。
竞赛集训的地方在清华的理科大楼,位于海淀校区的西北角,红砖白护栏,绿树成荫,墙上爬满翠绿的爬山虎,是上世纪初的建筑风格――毗邻天文馆和长春园,距离工字厅也非常近,是老院系物理学院与数科院的大本营。
――有一种与中学不同的,十五岁的沈昼叶暌违已久的,大学特有的学术浪漫。
沈昼叶拼命忍着咳嗽,走进晨光熹微的教室。
那教室是标准的大学的阶梯教室构造,沈昼叶看见梁乐早就已经到了,就和他开开心心地打了个招呼,跑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梁乐关切地问:“你感冒了?”
沈昼叶鼻音很重,点了点头。
“高中部里你和陈啸之的事儿都传开了,”梁乐说:“毕竟学校门口见了血,后来传得神乎其神的……我后来都听到陈啸之被捅死的版本了。”
沈昼叶由衷感慨:“在我们初中部的传闻里他只是被捅得肠穿肚烂,没想到在高中部直接被捅死了……人言可畏啊。”
梁乐笑了笑,问:“他没事吧?”
沈昼叶摇了摇头,示意他还行。
今天要来讲光学的老教授迟迟没来。
那老教授名叫杨聂,非常的老牌,据说已经七十多岁,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许久没带过课了――这教授只闲暇时给自己还没毕业的硕博改改论文,已经连自己学校的本科生研究生的课都不带,更别提来带这群中学生的竞赛培训了。
此番学校请杨教授来上课,应该是请了人才说动的。
沈昼叶等了半天,等上课等得神志都有点不清醒,就去厕所洗脸。
她刚进厕所,在站在洗手台前以拧开水龙头,就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走廊里响起。
“――初中部的那个沈昼叶,”一个男孩的声音在厕所外低声道:“你们听说她的事儿了么?”
被点名点中的沈昼叶胃一抽抽,看向镜中的自己。
早晨的光映射着大理石地板,又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她面色格外的白。
另一个人道:“……我听说了,反正我从来没考过级部五百名。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勇气来培训……”
一开始的那个男生说:“鬼知道啊,搞不好是以为这是捷径……”
一个女生弱弱地道:“……不过她的随堂小测考得挺高的啊,作为初中生很厉害了吧。”
“初三的班里倒数的,哪有可能在这这么厉害,”一个尖细的声音轻蔑道。
“抄的吧。”
“就是就是。初三,一个女生,都没学过高中物理,小测的那变态题都能考八十多?……假得过头……”
被八卦的人将手伸进进水流之中,掬起捧水,晨间阳光映了进去。
――太阳之下无新事,连人群的八卦都是相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抄的小测卷。不自量力的寻求捷径。来自年龄稍大些的人的歧视。甚至还有理工科传承已久的、从中世纪就沿袭而来的,对女性的轻蔑。
沈昼叶还没来得及感到一点礼仪性的难过,厕所隔间门忽然就被推开,里头走出一个老太太。
“……那女的完全就是来凑热闹的,在咱们校门口被救了的不也是她么?”
“…………搞不好是来专门谈恋爱的……”
沈昼叶又被自己身上的八卦多样性震惊了……
清晨的阳光里,那老太太一头花白头发理得精短,穿着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步伐却非常矫健。
门外八卦之声不绝,而老太太只漠然扫了门外一眼,便将教鞭夹在腋下,以布满青筋的手指拧开了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