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教室里洒满阳光,窗外的爬山虎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沈昼叶回头看了看,想知道那GarrettP是谁。
一般来说,扔完纸飞机之后,对方会好奇地看被扔中的人的反应,会很紧张,但是实际上沈昼叶没有发现有人在张望自己,大多都是在听陈啸之的课。沈昼叶找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搭讪的纸条。
对沈昼叶而言,这纸条其实非常常见,毕竟每年都会收到那么一两张。
沈昼叶生得秀气柔软,笑起来时眉眼柔软,犹如星点洒落花前。这女孩的漂亮从初中时就能见到端倪――而初中时就能收到情书的女孩,上大学后往往也不会缺乏搭讪的人。
沈昼叶甚至都快记不清那些给她传纸条的人的脸了。
但是她记得,自己拒绝了每一个人。
当时有一个元培学院的大一男孩,在给师姐递纸条时,甚至在她的书里夹了一支紫色的燕子花。
――和一个异性开始一段关系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情,非常考验感觉。无论对方有多优秀,但是如果不来电的话,对方做什么都没有用。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看了看那纸条。
那纸条真正吸引她的地方是纸条引用了一句来自巴勃罗?聂鲁达的诗。
――年纪尚青的巴勃罗?聂鲁达写给他的情人的,那首著名的《二十首情诗》的第十四首。
沈昼叶抬头看了一眼在上课的陈啸之。
阳光拢在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人身上。二十五岁的他相较过去又抽了条,英俊的面孔褪去她曾经熟悉的稚气,变的棱角分明――他站在讲台上的模样,称得上光芒四射。
不是所有人都能讲出这样的课,做出他那样的研究,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清晰的逻辑和恐怖的知识储备,创新能力和思维。
陈啸之已经很陌生了。沈昼叶发着呆想。
――可是,二十五岁成人的他身上的每一分光芒,都能看到年少的陈啸之的痕迹。
那光芒荣耀的少年还在这里,只是他长大了。
――沈昼叶甚至难以说出口,可这年轻的教授好像就是为天体与宇宙,为万物之理而生的。
下一秒,在金黄的阳光和花影的笼罩之中,陈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个巨大的扇形表示恒星结构空间,将粉笔一扔,以一口标准的美西口音问下面的学生道:
“所以,要想知道恒星的结构,是要靠学者们建立模型,进行下一步推论的。我们显然不可能在温度几千上万度的恒星上钻个洞,看看他们里面长得啥样。”
“我们都知道,宇宙恒星几千度高温可以让人体瞬间气化。”陈啸之漫不经心地说:“――连骨头都不剩。”
“而我们天体物理学家的观测本身就是在燃烧预算,因此我们在进行实际的观测前,必须要有足够的理论支撑。也就是我们的假设与推论必须要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要无懈可击。”
陈啸之又道:“因此天体物理学的一个重要的研究手段之一,也是它和其他应用类学科的不同――我们首先需要简化假设,然后列出基本的方程组,找出相关的边界条件,最后再进行实际的观测来检验我们的假设。”
陈啸之问:“我先来问问第一步,你们如何简化假设。”
“假如我,”年轻的陈教授拍了拍手指上的粉笔灰,锐利地看着下面的学生,问:“想知道一颗恒星的结构……那么首先,我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模型?”
下面一个黑人女学生不知说了什么,全班都在大笑,连陈啸之也在阳光中弯了弯眉眼。
沈昼叶愁眉苦脸地喝着苦咖啡,发觉陈啸之居然很有一种老师的和蔼。
“完全错误。”陈教授友好地道:
“而且我发现你的流体力学知识非常薄弱,你甚至都没考虑这个因素。”
那黑人女学生一口奥尔良口音,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陈啸之说:“我还没有修流体力学。”
陈啸之笑了笑:“那你最好修了再来,否则修这门课会遇到很多困难――我找个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你们将如何建立模型?”
沈昼叶拿起陈啸之送的三倍浓缩黑咖啡,捏着杯套小小地抿了下,看着他发呆。
他这不是能对别的女生笑么,沈昼叶头顶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个装着小想法的小气泡。
接着,如同破窗效应一般,一连串的气泡卟噜噜噜噜地冒了出来:他能对素不相识的学生笑眯眯的怎么对我就这么凶……就算是前女友,也有点太凶了,当我是个死人也行啊……
那一串想法泡泡一个接一个,沈昼叶感到有点委屈。
下一秒,被沈昼叶内心辱骂的陈啸之走下讲台,在沈昼叶的桌上重重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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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排只有你,”陈教授一对上沈昼叶,那美西口音瞬间变得极其找茬:“C位的这位小姐,告诉我,你怎么建立模型?”
“……”
沈昼叶一听就知道,陈啸之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他还在那咖啡杯上拍了拍,动作有点坏脾气,示意她快点回答。
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吧!沈昼叶一想其他学生的待遇就觉得又生气又难过――她看了看那扇形和满黑板的板书,心想这他妈是什么多难的东西吗?你这么看不起我?
“这些推论的前提,”沈昼叶眯起眼睛:“应该是恒星在自身引力和内部压力作用下,内部具有辐射转移的流体球,满足无磁场和非相对论与球对称的条件。”
这思路应该是正确的,沈昼叶想。
陈啸之:“基本正确,还有呢?”
“――理论模型应是一个孤立的行星体系,”阳光洒在沈昼叶的胳膊上,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道:“只受到自引力和内部压力的作用,而且满足流体静力学的平衡。”
陈啸之眯起眼睛:“定义球对称的意义。”
“……”沈昼叶心想这点小问题你不能去问别人吗……然后她说:“同心球层,单一球层的物质是均匀的。”
陈教授:“用什么方程?”
“……质量分布方程、流体静力学平衡方程、能量平衡方程、能流方程。”沈昼叶回忆了一下最后一个方程的英文名,那些名词她几乎已经五年没碰了,因此记忆有些生疏――然后沈昼叶笃定地说出最后一个名词:
“――几乎所有的物态方程。应该不会有遗漏了。”
沈昼叶说出最后一个方程名时,头微微抬起,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陈啸之。
窗外刮着大风,而她说得实在是太过流利,下面立刻有学生大喊Bravo。
沈昼叶心想我估计不会被夸――
――而接着下一秒,陈啸之就拍了拍她的桌子,带着一丝找事的意味,说:
“回答得不错,但别这么看你老师。你看上去像要吃了我。”
沈昼叶:“…………”
沈昼叶看着她熟悉的陈教授那张脸,满脑子只剩一句莫名其妙的、抽象的话――那句话是她一个师妹网恋遇到渣男后在办公室一边砸桌一边重复的:
‘我透你妈。’
――你只是想找我事儿!
下午三点多,加州的太阳又沉下去了些,天穹湛蓝,风吹过窗外剑兰。
讲台上,陈啸之对下头的学生们道:“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回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