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怒喝传到宫城之中,旁边鬼魅还想再扑上来,就听内宫深处,传来谢慎一声疲惫的召唤:“带他进来。”
听到谢慎这一句话,所有鬼都顿住了,他们对视了一眼,便就是这时候,宫门一层一层缓慢打开,一位化神期穿着官服的人领着一众侍从站在门口,恭敬道:“傅鬼主,陛下有请。”
傅长陵没有迟疑,他从墙上跳下去,落到那官员面前,一手提剑,一手捏着手中的符纸,冷静道:“你当知道我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我知道。”
那官员面色平静:“陛下也知道,还请阁下放心,陛下请您,并无恶意。”
“走吧。”
傅长陵没有多言,这官员的话他不信,可他也不想纠缠,于是他只是做出了防备的姿态,随时提防着,跟着这官员往宫内走去。
他们走过层层宫门,终于来到大殿,傅长陵走进大殿时,大殿中只有谢慎一个人,他坐在高位上,神色冰冷中透露出继续疲惫,傅长陵手里捏着爆破符,抬眼看向谢慎:“秦衍在哪儿?”
“他很好。”
谢慎淡道:“你做的事,朕可以不追究,你离开万骨崖吧。”
“我问你秦衍在哪儿?!”
傅长陵大喝出声:“你以为我是来同你谈条件的吗?!”
谢慎不说话,他平静看着傅长陵手上的爆破符。
他很清楚知道傅长陵手里握的是什么,当年那个人建立万骨崖时,就同他说过,他们已是厉鬼,又与云泽有滔天大恨,她建立万骨崖,便是希望他们能放下怨恨,要么渡化轮回,要么,一世不入云泽。
寒潭洞内,有一个核心阵法,一旦那个核心阵法被摧毁,整个万骨崖便不复存在。
为了保护那个核心阵法,那人在寒潭洞设下禁止,万骨崖任何鬼魅魍魉,都不能进入寒潭洞,哪怕是他都不行。
他很清楚知道傅长陵手里是什么,于是也知道傅长陵说的意思,若他是想自己走,早已走了,今日他进宫来,就是为了带秦衍走。
谢慎站起身来,淡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傅长陵愣了愣,他没想到谢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他不由得更加警惕,一面跟上谢慎,一面道:“你什么意思?你愿意放他和我走?”
“不是我不放他走,”谢慎声音平静,“是他自己答应了我,自己留下的。”
“你什么意思?”
傅长陵皱起眉头:“什么叫自己留下?”
谢慎没说话,他顿住步子,回头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随后道:“要用往生花的,是你吧?”
听到这话,傅长陵呆住了,好久后,他才艰难开口:“你……什么意思?”
“乐国曾经是个富饶的国家,”谢慎突然换了个话题,慢慢道,“我继承王位时,乐国还风调雨顺,歌舞升平,那时候我十八岁,我以为这个国家会一直如此。”
傅长陵沉默着,他听着谢慎的话,跟着他穿过长廊,走出宫门。
天乌压压一片,似乎随时都会下雨,谢慎的声音疲惫又苍凉:“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乐国开始衰败,一开始是干旱频发,后来是许多土壤无法种植作物,天灾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我四处祈福,希望上天能够保佑我们乐国。”
“国师和我说,这是乐国灵气日益稀薄所致,非人力所能更改,于是我作为帝王,能做的无非就是将百姓一次次迁徙,合并。乐国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十多万人,然后有一日,有人来报,乐国有一个城的人都不见了。”
“我知道。”傅长陵点头,“是百乐宗干的吧?他屠杀了你们的人,将你们练成灵脉,后来你和鸿蒙天宫求援,但鸿蒙天宫援兵未到,百乐宗后面那个女魔头的人先赶到了。”
傅长陵不愿与触及那个女魔头的名字,他轻描淡写道:“那女魔头带人杀了你们,你们枉死于此,化作冤魂厉鬼,被人封印在万骨崖中,可是?”
“女魔头?”
谢慎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外界,竟然是如此告诉你们的吗?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把罪责担了?”
听到这话,傅长陵不由得愣了:“你什么意思?”
“哪里有什么女魔头?”
谢慎大笑:“来的是仙人!都是鸿蒙天宫的仙人啊!”
听到这话,傅长陵猛地缩紧了瞳孔:“你说什么?”
“当年我知道那一个城镇百姓被屠之事,我便让国师去查,国师告知我是百乐宗所为,我便向鸿蒙天宫求援。”谢慎领着傅长陵跨出宫门,雨淅淅沥沥下了下来,旁边的侍从撑起伞,挡在两人头顶,谢慎声音在雨里有些飘忽,“鸿蒙天宫很快给了我回信,说会派人来帮我。你们难道没有奇怪过吗,一国国家,或许百姓无依,但天子却是有龙气镇守宫城的,任何一个修仙者,都不能随便进入皇宫,弑杀一位君王,无论是你们说的女魔头也好,还是百乐宗也好,就凭他们,到底是怎么突破天道规则,进入皇宫,杀了我和国师所有人,让整个乐国失去庇护的?”
傅长陵听着他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起来:“是鸿蒙天宫……骗了你们。”
谢慎沉默下去。
他拾阶而上,好久后,他才道:“或许,也不止鸿蒙天宫。”
“那天来了很多人,三宗四族,都派来了人,他们要进入皇宫歇息,我不疑有他,只想着云泽仙界如此重视我们这样一个小国,是我们的荣幸,于是我亲自开了城门,将他们带入了皇宫。我宴请他们,和他们诉说乐国这些年的苦难,希望他们未来能帮一帮百姓,我们会为阿门建设道观,供奉香火,我们会感激他们,将他们当成我们的神。”
“他们说好。然而,就在那一晚,”谢慎声音颤抖起来,“他们在入夜后,屠杀了整个宫城里的人。我的妻子,母亲,孩子,兄弟,朋友,臣民……”谢慎站在台阶之上,他转过头来看他,雨水淅淅沥沥而下,谢慎绿色的眼中落下血色的泪来,“朕亲眼,看着他们一一倒下。”
“那天晚上,只有清儿没和我们在一起处,她一夜哭闹不止,被奶娘带到花园里玩耍,而后不知所踪。我那时候以为她也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朕活了下来,他们活捉了朕,将朕囚禁起来,然后他们用一座山修建成炼化池,将百姓当作物料投掷于炼化池。”
“他们在炼灵脉……”
“对!”谢慎大笑起来,“灵脉!你们修仙者修行的基础!这世间一切的来源。原来不是乐国灵气枯竭,而是整个云泽,整个仙界,都在灵气枯竭!可他们不敢说,不敢告诉别人,你们仙界的高层,早就已经为此忧心许久,怎么办呢?”
“刚好啊,百乐宗想出了这个以人炼脉的办法。一个城的人练出一个百乐宗需要的灵脉,那一个国的人,是不是就能炼出这个云泽仙界修仙者都需要的灵脉呢?!”
“你现在知道云泽灵气在衰竭吗?”
谢慎走下台阶,他靠近傅长陵:“云泽有人知道吗?你们是不是还照常修行,还一样修炼,还以为云泽还在修真盛世,天骄辈出?”
“你们知道你们用的灵气哪里来的吗?你敢看你脚下踩着什么吗?”
傅长陵脚下青石板路漫漫幻化成白骨,它们铺就在傅长陵脚底,谢慎静静注视着他:“你们踩着他人的血肉,他人的尸骨,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你们的登天路。”
“你们自称仙人,自称正道,可你们做的事,又哪里算得上仙人所为?!当是正道所行?!”
傅长陵听着谢慎的话,他神色平静,面对这一场惨烈的过往,有那么一瞬间,傅长陵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他还是华阳真君。
他听着众生苦难,端坐云巅。
云泽最后并不是亡于业狱,业狱之门早在秦衍死的时候就被关闭,后来也并没有任何魔修出现,云泽最后,是经历十年灵气衰竭,最后走向的末世。
他一直以为云泽灵气衰竭,源于业狱,是业狱做了什么,导致云泽最后的倾覆。可如今却才知道,云泽的结局,早在这么久远以前,就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