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如今也不在了。”
傅长陵颇有几分遗憾:“我也永远不知道,那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秦衍没说话,傅长陵等了一会儿,没等他回声,便以为他是睡了。傅长陵在夜里看着屋顶,缓缓闭上眼睛。
而秦衍看着面前的墙壁,觉得有什么哽在心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傅长陵说的话,其实他都记得。
傅长陵猜的,也都没错。
当初他就是知道傅长陵进了魔修的地方,特意去救的人。只是他也没有想过,救下来的人,会愿意留下来,不仅留下来,还这么陪伴他。
只是他一直以为,那是傅长陵为了杀他做出的隐忍,也从未想过,傅长陵会因为这么点时间,将他放在心上。
毕竟那个时候,他时时刻刻能感觉到傅长陵的杀意。
他想他恨他,所以恨得哪怕是在那个雨夜,都没有过半点怜惜,全是发泄。
然而如今却才知道,那时候他的痛苦,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恨着,却又夹杂了爱。
两人各怀异梦睡去,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便又恢复如常。
两人一起去了大堂,见越思南已经恢复了许多,静静跟在蔺尘后面,仿佛对蔺尘极为依赖的模样。
“今日我们先去乐国皇宫,看看情况,若是没有他事,我们便打算回鸿蒙天宫了。”
傅玉殊见两人出来,同傅长陵和秦衍开口。
“好啊,”傅长陵点头,随后看了一眼傅玉殊和蔺尘,笑道,“听说二位婚期将至?”
“是。”傅玉殊应声,随后便猜出傅长陵的意思,“二位想要观礼?”
“不知可合适?”
“若二位愿意来观礼,那是再好不过。”
傅玉殊当即道:“那不若我们先去乐国皇宫,问清情况,再一同回鸿蒙天宫?”
“大善。”
傅长陵应下。
一行人用过早饭,便起身去了皇宫。昨夜傅玉殊已经让人通知过宫里的人,一行人刚到门口,便见到了早已守候在门口的侍从,由侍从领着进了皇宫。
刚一入大殿,傅长陵就看见乐国国君从高座上急急走了下来,见了面就要朝着四人跪下,急道:“多谢各位仙君……”
这是傅长陵第一次见谢慎的面容,他打从见到谢慎开始,谢慎便已经是鬼王,一团黑雾下只有绿色的眼睛和隐约的轮廓,完全是根据鬼气来辨认他的身份。如今的谢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是一个线条硬朗的男人,如今他穿着黑色绣金龙的帝王常服,宽大的衣衫和他消瘦的体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明显如今的他比起过往瘦了许多。
他神色憔悴,涂了脂粉遮掩了气色,常服之下还隐约有些伤痕,傅长陵见他下跪,赶忙扶起他。扶他起来时,能感觉到他气息微弱,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双方寒暄了一阵,谢慎招呼着秦衍和傅长陵坐下,让人奉上酒水,疲惫道:“此次乐国大劫,全靠诸位得意度过,这里水酒一杯,还望诸位不弃。”
说着,谢慎举起杯来,朝着蔺尘和傅玉殊的方向推了推杯子,又朝着秦衍和傅长陵的方向推了推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蔺尘带着面具,不便喝酒,其他人都回礼饮酒,傅玉殊笑着道:“此次乐国为百乐宗所犯,也是仙界不容之事,我等出手,也是应当,陛下不必在意。”
“百乐宗?”谢慎听到这话,颇有些诧异,“仙师竟然以为,区区百乐宗,就敢犯我乐国境内至此吗?”
傅玉殊面色僵住,谢慎见傅玉殊面色变化,不由得苦笑起来:“原来仙师不知道吗?昨夜仙师所杀修士,皆来自于鸿蒙天宫啊。”
“你说什么?!”蔺尘惊诧出声,她身后站着的越思南神色平静,谢慎叹了口气,将乐国如何遇难,如何求援,鸿蒙天宫如何骗他们开了宫门之事一一说完。蔺尘听得这些话,脸色极为难看。
等说完之后,谢慎慢慢道:“他们废了这样大的力气,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诸位仙师一走,怕是又要卷土重来。还请诸位救人就到底,”谢慎起身举杯,“为乐国指条出路吧。”
在场之人都不动,没有人敢喝这杯酒。
傅玉殊勉强笑起来,正想打圆场,就听蔺尘开口道:“此事我们回去会详查,必保乐国无忧,还请陛下放心。”
傅玉殊笑容僵住,蔺尘抬起手,将面具下半截往上一推,露出她线条优雅的下颌,而后将酒一饮而尽。旁边傅玉殊垂下眼眸,低头看着酒杯,金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蔺尘喝了酒,谢慎表情轻松了许多,他声音缓了下去,叹息着道:“有蔺仙师这句话,谢某便放心了。还有一事,谢某想劳烦仙师,不知可否应许?”
“陛下请说。”蔺尘将面具重新回位,看着谢慎。谢慎看着她,低哑道,“宫乱那天夜里,乐国皇族除了谢某,尽数被斩于屠刀之下,但谢某的大女儿不知所踪,不知仙师可否有什么法子,能帮谢某找找孩子?”
说着,谢慎让人拿了画像过来,递到蔺尘面前。
蔺尘看了那孩子一眼,点头道:“好。”
听到蔺尘的话,谢慎脸色终于才好了几分,他直起身来,朝着蔺尘行礼道:“就拜托仙师了。”
蔺尘没有多说什么,她站起身来,朝谢慎回了一礼,随后道:“若无他事,我们先启程回去了。”
“那我送仙师一程。”
谢慎忙跟随蔺尘走去,蔺尘一动,所有人都起身,由谢慎送着,跟着蔺尘走了出去。
皇宫里的人都跟过来,送着傅长陵一行人离开,到了宫门外,所有人终于御剑而起,傅玉殊回头同谢慎道:“谢国主不必送了,再会。”
谢慎勉强笑了笑,面有迟疑。蔺尘看着谢慎的模样,忽然道:“谢国主。”
“仙师?”
谢慎听蔺尘叫他,忙抬起头来,满怀期待看着蔺尘,旁边傅玉殊拼命给蔺尘使着眼色,蔺尘犹豫片刻,却还是拿出一颗光珠,将它交给了谢慎。
“这是传讯珠,若你们遇到什么大难,可捏碎这颗珠子,我会立刻知晓。”
“多谢仙师。”
谢慎得了这话,双手领了珠子,红了眼眶,当场跪了下去,沙哑出声道:“谢慎,谢过仙师。”
谢慎一跪,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蔺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御剑而起,飞到高处时,地上的人还在跪拜,“恭送仙师”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而来。
蔺尘御剑先行而去,她飞得极快,似乎要找寻些什么,傅长陵和秦衍对视一眼,便知蔺尘是要做点什么,赶紧跟上。
一行人又回到昨夜高山边上,此时修士尸体还堆积在边上,蔺尘落到地面上,翻开一具尸体就开始翻找,傅玉殊落到地面,也顾不得周边人,焦急道:“你在找什么!这东西你别找了也别管了!”
蔺尘不说话,她从那尸体身上掏出了一个玉佩。
那是鸿蒙天宫特有的环形玉佩,蔺尘看着那玉佩,犹豫了片刻,抬起手来,挪走了那修士的面具。
见到修士面容那一刻,她瞳孔急缩。
傅玉殊见她的样子,便知她认识这修士,他一时有些无力,越思南走上前去,拿走了蔺尘手中的玉佩,用仿佛被撕破了一般的嗓音道:“蔺姐姐,走吧。”
蔺尘抬起头,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越思南,不可置信道:“谢慎说的是真的?”
越思南不说话,她将玉佩放回了那具尸体身上,蔺尘震惊看着她:“是鸿蒙天宫……”
“姐姐不必知道。”
越思南打断她,只道:“姐姐就像之前答应我的那样,把我悄悄带回蔺家,给我一条活路,悄无声息做完这些事,然后去成婚,嫁给傅少主,接任蔺家。就这样,”越思南抬眼,静静看着蔺尘,“就够了。”
蔺尘不说话,面具之下,她眼中全是不解。
傅玉殊深吸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拉起蔺尘,低声道:“回去吧。”
他提蔺尘拍打干净身上的泥土,垂眸道:“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回去吧。”
蔺尘没有说话,傅玉殊召出飞舟,强行拉着她上了船。
蔺尘一直沉默不言,傅长陵和秦衍不敢烦扰他们,自己上了船,随意找了个房间,便安置下来。
傅长陵还在铺床,就听隔壁传来争吵之声,隐约听见傅玉殊的声音:“你想过我吗?!你想过蔺家吗?!蔺尘,你心里有天下,你有过我吗?!”
听到这样的争吵,傅长陵和秦衍对视了一眼。
“吵架了。”傅长陵肯定开口,秦衍点点头,镇定道,“是要吵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好。”
傅长陵轻笑,秦衍迟疑了片刻,犹豫着道:“我觉得,这种事儿,应该不会和好……”
“为什么?”
傅长陵歪了头,有些疑惑,秦衍皱起眉头:“涉及原则。”
听到这话,傅长陵笑出声来:“我赌他们只要出了那个房门就和好。”
“不可能。”秦衍果断开口,傅长陵凑过去,小声道,“师兄你知道一句话吗?”
“嗯?”
“床头吵架,床尾和。”
话刚说完,旁边就传来“咚”一声闷响,随后隐约就了几声闷哼。
那声音太明显,两人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
秦衍僵了身子,傅长陵“噗嗤”一声,低笑出声来。
而后他摇摇头,抬手设了个结界,彻底隔绝了隔壁的声音。
秦衍紧皱着眉头,有些不解:“怎会如此……”
“毫无底线?”
傅长陵笑起来,秦衍点了点头,傅长陵躺到小榻上,扔了个花生米进嘴里:“爱情面前,男人有什么底线?媳妇儿说什么是什么呗。”
说着,傅长陵叹了口气:“我爹还是轴,我要有媳妇儿,别说他要管这闲事,他天下太平,我都给挣。”
听这话,秦衍皱起眉头,他总觉得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奇怪,想了想,他才道:“你不当对我说这些。”
“那我对谁说?”
傅长陵疑惑开口,秦衍想了想:“留给你日后身边那位吧。”
傅长陵得了这话,笑起来:“师兄你想多了。”
说着,他靠到小榻上,叹了口气:“我这辈子都给上辈子的您了,不会有什么身边人了,您放心吧,别说别人,就算你要当我身边人,”傅长陵一本正经,“我也得考虑一下。”
“胡说八道。”
秦衍厉声叱喝。傅长陵笑了笑,起身道:“我出去逛逛,师兄自便。”
说着,他便走了出去,到了夹板上,他提了壶酒,悠悠喝了几口,没了一会儿,就见傅玉殊走了出来,傅玉殊见傅长陵在甲板上,不由得有些诧异:“长陵兄?”
“呀,玉殊兄?”傅长陵招呼他,“来吹风?”
“嗯。”
傅玉殊点头道:“长陵兄也是?”
“月色正好,不看可惜。”傅长陵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眼,挑眉道:“蔺仙师睡了?”
傅玉殊点了点头,傅长陵喝了口酒,慢慢道:“谈得如何?”
“长陵兄是指?”
“乐国这事儿,你们最后决定,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长陵兄如何以为?”傅玉殊思索着开口,傅长陵潇洒一笑,直接道,“不管。”
反正是过去的事儿,他管不管都没用,别浪费这个精神。
傅玉殊笑起来:“长陵兄这样的高人都不敢管,我们又怎么敢?”
“所以是不管了?”
傅长陵有些诧异,傅玉殊沉默片刻,许久后,他才道:“我也不知。”
“阿尘答应我不管,可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傅长陵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忍不住道:“喜欢这么一个人,累么?”
听到这话,傅玉殊轻轻一笑:“若她不是她了,我或许就不累了,可我还喜欢吗?”
“而且,”傅玉殊缓缓道,“其实我也不是觉得她错了,只是我自己懦弱,她没错,是她有了我没有的勇气。是我错了,我怎能怪她?”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看着远处的月光,好久后,他慢慢道:“你说,如果有一天,蔺尘突然忘记你们经过的所有事了,你还会爱她吗?”
“她还是她吗?”傅玉殊反问了一句,傅长陵愣了愣,就听傅玉殊继续道:“她坚守的还是她的原则,拥有的还是一样的魂魄,她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对待别人,都一样吗?”
“一样吧?”傅长陵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是不喜欢你了。”
“那又怎样呢?”傅玉殊笑起来,“她只要还是蔺尘,我就会喜欢她,别说她忘了我,就算有一天我忘了她,我想,我一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
“我喜欢的是这个人,不是这份回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