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半卷,倩影映烛,一室的温柔缱绻,好似有诉说不尽的绵绵情意。兰昕面前,是凤凰落梧桐的妆镜,镜子里的自己粉光若腻,温柔和婉,嫣然春意满面。身后,是手握着牛角梳的弘历,他轻轻拔下挽着发髻的最后一柄玉簪,黑缎泻地。
“朕有许久,不曾为你拢发了。”弘历的声音极富磁性,温柔而不失情趣。“记得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仲夏时分,你最喜欢用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给朕煮茶。朕边品着那清香四溢的茶汤,边看着你长发泄底的样子,感觉入口的水也变得温柔起来,着实令朕陶醉。
仿佛置身清香四溢的花海,又如同漂浮再白云之端,总是心旷神怡的。伺候,朕便不许旁人为你拢发,每日垂暮,总是会用沾了些许香水的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在你顺滑的青丝上抚过。从发端到发尾,每一下都经过心。”
兰昕轻轻的将手搁在弘历搭在肩上的手背:“皇上怎的这样感慨,是岁月匆匆,臣妾的青丝转为白发,还是容色衰驰,终究不复当年的美貌?以至于情景还是似曾相识的情景,容颜却不如往昔,终究是物似人非了。”
弯下身子,弘历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兰昕的耳畔:“朕的兰昕几时变得这样没有自信了?”
扑哧一笑,兰昕闭上了眼睛:“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并非是不自信,只是觉得风卷残云一般,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好像明明眼前就是乐景,但心里却总觉得缺憾,莫名的感伤。”
弘历听见缺憾两个字,情不自禁就会想起高凌曦。许是因为和兰昕在一起,心情比较轻松,嘴上的话倒也不用兜圈子。“皇贵妃的谥号,乃是慧贤。这个‘贤’字,是朕对她一生的倾心付出微不足道的回敬。她大去之前,朕刻意去瞧她,她问朕,是否一开始便知道她是无辜的,却故意要让她承受这一切。
实际上,朕当时真的不知情。哲妃枉死,最可怜的人是永璜。加之亲蚕礼那一日,你从梯子上跌下来,朕是亲眼所见。这么多年来,朕一直觉得凌曦她温婉可人,成日里总是笑容可掬,实无法将她与恶毒二字联想起来,故而心恨难平。期望越大,必然就会越失望,当永璜与萧风将‘罪证’呈献于朕面前的时候,朕只觉得凌曦愧对朕多年的宠爱。”
感觉像是揭开已经结痂的疮疤,才稍微用力,就已经疼的让人掉下泪来。兰昕看着自己眼中缓缓沁出的水花,不免蹙着眉闭上了眼睛。只是她不知道,也不想说什么,仅仅是听着皇上说话就好。
“然而当朕发现是自己错了的时候,凌曦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弘历搭在兰昕肩膀的手用力的攥了攥,像是揪住了心,哽了声音。好半天才缓过来,弘历更紧的贴在兰昕的耳畔:“直到,朕听见她说无悔,愿意为朕承受这一切时,才知道朕错的有多离谱。”
兰昕很想把这些话写下来,烧经的时候一并化了给皇贵妃送去。这些话,她活着的时候未必听见皇上亲口说出来,但最起码死后有他这样的记挂,此生便也算是无怨了。“臣妾知道皇上心疼,当初的执拗与不依从,正是臣妾畏惧如此。”
弘历颔首,兰昕能感觉到自己耳畔的震动。“臣妾在想,如果皇贵妃是清白的,而皇上又这样发落了她,会不会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心疼的难以抑制。所以臣妾才斗胆求违背皇上的心意……说白了,臣妾不忍心看见皇贵妃含冤莫白,受尽委屈的样子。”被心上人误解冤枉的滋味,比死更令人难受,这一点兰昕如何会不知道。
“最后,当臣妾得知皇上追封的谥号之后,心里也就释然了。”兰昕淡淡一笑,想起皇贵妃娇美的容颜浮现笑意的样子,心里微微温热:“想来皇贵妃也一定会觉得很安慰。”
拭去兰昕眼中流出来的泪水,弘历恍然觉得,这晶莹剔透的珠子竟然是温热的。“朕知道,你是舍不得她,这么多年的情分,朕自然也舍不得她。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挽回朕的颜面,所以委屈她是必然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好在,朕还是保全了她死后的荣耀。纵然这不是什么恩赐,却总能让后世之人知晓,这一世,高氏都是朕最宠爱的女子,是朕的宠妃。”
“这也必定是慧贵妃的心愿。”兰昕慢慢的侧过身来,对上弘历略微发红的双眼,嘤嘤道:“皇上,臣妾也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能够恩准。”
“你且说便是。”弘历语调虽然轻哂,可表情却很是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