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离在他旁边蹲下,看他熟练地捣衣服:“你今年多大?读过书么?”
朝喜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特别亮,他真的太年轻,笑起来满是蓬悖的朝气:“年底就十四了,我没钱读书,但是以前在墙外听过私塾先生教学。”
殷逐离点头:“家里孩子多吧?怎的就入宫了?”
朝喜将盆挪远些,免得水溅到她身上:“我们一共兄弟姐妹八个,娘说我入了宫就不用卖八弟了。”
殷逐离十分不理解,这个孩子非常阳光,可是他已经不能再算是个男孩儿:“你入宫当差每月多少钱?”
朝喜咧着嘴:“每月有一吊钱,我自己在宫里,花不了什么。我想再赚些,让八弟上学。”
殷逐离伸手去掳他额前的发丝,许久才叹气:“就为了一年十几两银子,不够广陵止息一片树叶……妈的,什么世道。”
朝喜倒不觉得,他年纪虽小,却已有些大人态:“您哪知道我们的难处啊。世道不太平,前些年刚打完了战,好不容易盼着好过些,又起内乱。其实这些人打来打去,最终受苦的也还是……嘿嘿,您不知道饿,说了您也不明白的。”
殷逐离站起身,懒懒地倚着已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柱,突然她开口:“回去告诉你娘,他们说我是奸妃……说不是也不是,说是……也是。反正,不算冤枉。”
曲凌钰小产之后,贤妃薜藏诗在殿前长跪请罪。沈庭蛟单手抚起她,仍是拥着她进了昭华殿,对此事再不追究。宫中人个个都是有眼色的,无不巴结她。只有一人不能,那自然是昭华殿中的清婉了。
她和殷逐离从小一起长大,岂会甘心呆在这个女人身边?殷逐离被贬水萍宫之后,她悄悄来过,殷逐离担心薜藏诗为难她,将她赶了出去,再不许她来了。
可是她平日里对薜藏诗仍是诸多不满,薜藏诗待她倒是极和气,这后宫一时竟也相安无事了。
沈庭蛟一直没有来过水萍宫,到这个时候,召薜承义回朝已是必然,而他专宠薜藏诗,也是希望能将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一处,冷宫里的殷逐离,被人忘掉反而是好事。
他想将清婉调到御书房当值,可当日却发生了一件让他也震惊的事。
那时候殷逐离在水萍宫喝茶,顺便教朝喜读书习字。不多时却见那周公公慌里慌张地跑来:“大当家,不好了大当家。”他跑得气喘吁吁,“昭华宫……贤妃娘娘,将您以前的那个叫清婉的宫女的腿给打折了。”
殷逐离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此事一出,何太后自然第一时间赶去了昭华宫。薜藏诗还在发脾气,她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如何不知薜藏诗是向殷逐离示威。然而这一招终是过了,她开口命人将清婉抬下去,语声带了些委婉的劝说之意:“藏诗,你……你不该同一个下人计较的。”
薜藏诗在她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当下又笑:“是藏诗处事不周,不当惊动母后的。”何太后叹气,她深知殷逐离的为人,此事断难善了。但此际正是用人之计,也不能得罪薜藏诗,终不好再言。
出了宫,她倒是给张青招呼了一声:“找个御医给那丫头看看,不能让人死在宫里。”
张青刚刚应下,又接到沈庭蛟的旨意。沈庭蛟派陈忠查看清婉的伤势,心中也知道殷逐离必不会同薜藏诗甘休,遂急调张青加强水萍宫的护卫,严防殷逐离潜出。
而张青领着人去往水萍宫时,殷逐离也在等他。见到殷逐离,他仍是下跪行礼:“母妃。”
那时候殷逐离在冷宫也呆了数日,却仍是飞扬跋扈的模样:“张统御,这一跪,殷某不敢当。”
张青一滞,仍是跪拜不起:“母妃,父王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您就不能……”
殷逐离不想听他多言:“张青,自你母子二人入到福禄王府,殷某待你二人如何?”
张青再拜:“如同再造。”
殷逐离负手而立,神色严肃:“如同再造不敢当,不过起码殷某从未半点为难过你们母子,你母亲的医药、穿戴,日常起居,殷某从未有半分苛刻,你承认否?”
张青点头:“母后恩德,张青谨记。”
殷逐离神色略微缓和:“那么如今殷某有一事相求。”她不待张青多言,一口气将话说完,“清婉与我情同姐妹,我希望她有一处安身之所。”
张青微皱了眉,他能听懂殷逐离的意思:“儿臣婚姻大事,本就该从父母之命。但凭母后定夺。”
殷逐离摇头:“我已无权定夺。但是你如今是王上身边的红人,求一个宫女不在话下,且发生了这种事,你若开口,陛下必允。我只希望,你能像我待你母子二人那般待她,若她愿嫁你为妻,我无话可说。若她不愿,但凭她意。”
张青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儿臣遵命。若她不愿,儿臣愿视她为同胞妹妹,永远看护。”
殷逐离点头:“退下吧。”
张青不解:“母后,你为何呆在这里?”
殷逐离浅笑:“我在等人。记住你应允我的事,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