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甘珠在冷风中悄悄打了个寒噤,她身量虽丰,胆子却小,怕冷、怕黑——更怕鬼。这普陀寺虽说香烟缭绕,按理有佛气庇护,可到底是在深山里,何况时候不早,谁知那些神佛睡没睡着,焉能庇护世人?
她悄悄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否则夫人会担心的……”
然则小姐精致的面容却镇定自若,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急什么,后山的红梅花开得正好,若不漏夜前去,岂不辜负了这番盛景?”
甘珠只好不做声了,心知自家主子脾气虽好,主意却极大,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只得跟从,只是心中难免暗暗纳闷:这样附庸风雅的事向来只有大姑娘爱做,怎么二姑娘也起了这般文人骚客的兴致?她倒是愿意夸一句自家小姐的贤淑,可事实摆在眼前,二小姐这些年吃的饭怕是都没大小姐读的书多呢,若说二小姐来了诗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今儿这事处处透着古怪,甘珠疑心自家小姐着了魔了,可纵要找个驱邪的能人也须等明日再说,甘珠只得牢牢跟在姑娘身后,免得失了踪迹。间或有一两只雅雀扑腾着翅膀从竹枝中窜出,甘珠便惊得往姑娘身后一躲,继而便臊红了脸——她这样贪生怕死,委实不似忠仆所为。
傅凝霜却无暇顾及这丫头的种种念头,而是肃正着脸庞、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向后山那片梅林挪去,模样哪像是赏花的,活像是要杀人的。
——虽然按照原书的设定,她此行的目的应是去救人。
想起这个傅凝霜便一阵抽抽,她是胎穿的,原以为好端端过了这些年,世界线已然发生偏移,她能顺理成章的避开男主才是,可谁知最近流年不利,先是老太太无缘无故在园中跌了一跤,至今卧床不起;后又池塘里喂养的一群锦鲤死了个罄尽,让府里损失惨重——凝霜很怀疑是大房那个魔星傅尔旦造下的孽,这熊小子成天没事干,净搁那投喂鱼食呢,不撑死才怪。
大太太更是急中生智,将这段时日抹骨牌输的钱也都算在流年不利头上,仿佛这般就能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夫君也不会责怪她了。
凡此种种加起来,大伙儿也就同心协力来普陀寺烧香祈福,务必要将府里的运势扭转过来——也包括大太太的钱包。
凝霜只能被迫加入这一壮举,心中实捏了把汗。按照原书剧情,正是在普陀寺后山,她偶遇了承恩公府的世子,将他从冰天雪地中救回,并由此展开一段孽缘,很难说是幸与不幸——大抵还是不幸居多。
古人看重恩情更甚于爱情,尤其以承恩公府的家世而言,一桩救人的义举更可看做利益交换的筹码,哪有不眼馋心热的。原主许是被那位世子爷的美色所迷,因此考虑得不够周全,竟被大房堂姐傅凝婉抢去了这桩功劳——当夜承恩公世子萧易成尚在昏迷中,自然无从辨认救命恩人,唯一的凭记便只有一枚巧工雕琢的羊脂白玉环,而这玉环是傅家小姐们皆有的。
傅凝婉由此声名鹊起,成了京中的大红人,甚至得到皇后与承恩公夫人一同召见——承恩公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嫂嫂,可谓出尽风头。
原主听后如遭雷击,本该属于她的功劳,却被他人一朝夺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于南明侯傅府而言,同样是自家的小姐,哪个嫁去萧家不都一样?
可原主不肯,她并非觊觎世子夫人的名位,亦不为赌气,而是——她只想嫁给自己深爱的男人。当初在雪夜红梅中的一眼,成了她毕生难以忘怀的执念,怎能容忍他人坐上那位置?为此,她最终撞柱,悬梁自裁,甚至威胁要剪了头发做姑子,极尽恫吓之能事,终于使得傅家松了口,如愿以偿地将她送上花轿,可同时傅家女子的名声也因此被毁得一干二净——姊妹阋墙,成了京中津津乐道的丑闻。可想而知,傅家所有人都会怨她不识时务。
原主对此并不在意,至少,她达成了自己当时的心愿,坐上花轿的那刻,她怀揣着无限美梦,满以为从此以后便是妻贤夫美,海阔天空。可天下事往往皆不从人愿,承恩公府这样的高门勋贵,并非她一介弱质女流所能应对,遑论作为宗妇。公婆面对这个曾经的恩人倒像是见了仇人——好好的一桩美谈,如今却闹到人尽皆知,面上无光,何况原主秉性颟顸,又不具才干,实难登大雅之谈,遑论将偌大一个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面对外界的质疑与不屑,原主都忍了,她深信福气会在后头,否则如此她付出诸多岂非成了笑话?
但事实还真成了笑话。萧易成从胎里带有弱疾,经太医院圣手诊断,不止寿数难以为继,这辈子子嗣更是艰难。果不其然,萧易成未及弱冠,原主便成了孀妇,连爵位并家产皆叫萧家二房嗣子夺去,徒留两行清泪而已。
当初看这故事的时候,傅凝霜便忍了又忍,好容易才按捺住吐槽的冲动。若非女主角与她重名,还真不一定看得下去。照她看来,原主本来有很多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最终都被她一一错过了,当然,归根结底,可能都在于她太执着于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若非她执意要嫁进萧家,想来也不会受这么些苦;当初若以退为进,不拘泥于这桩婚事,便能为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筹码——傅家有愧,自然会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萧家亦是同理。
原主输在太在意那个男人,与此同时,那个人却未必同样在意她。傅凝霜横看竖看,都没看出那位风姿秀逸、恍若天人的萧世子对原主有过几分爱意,一切更像是原主的错觉——毕竟书中是以原主的视角来写,自然误会更深。在傅凝霜看来,萧易成更像是一个胸有丘壑的野心家,只不过,他的寿数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这当然是活该。
当然,这些不过是傅凝霜自己的见解,未必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她一个看客总不能越俎代庖。只不过,她如今身在其中,压根就不想按照作者划出的道走:承恩公府太大,萧易成这种男人也不是她能掌控的,还是远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