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他监国这段时日,大胆革新,纵有波折,但无甚过失,稳中有序。
也许,当初的决定,没错。
绕了一大圈,才看出这孩子堪担大任,算是看走眼了。
惠帝浅抿清茶,笑意因茶味而平添几丝苦涩,转眼觑向让他又爱又愁的四儿子。
老四在余皇后的教导培育下,谦雅如玉,待人温厚,再无生母宁贵人的嚣张跋扈的影子,深得老父欢心。
平心而论,惠帝舍不得他太快成婚离京就藩,可他非长非嫡,注定不能承欢膝下。
顺魏王若即若离的视线,惠帝注意到夏皙身畔的赤月国小公主。
小姑娘娇俏可人,温雅得体,实属天家子孙的良配。可纵观其今日与小七飞马归来的飒爽英姿,似乎……更适合老三?
老四相对温吞,可压制不了她。
是时候,把三郎召回。
惠帝端坐雕龙漆金椅上,倦目迷离半眯,眼缝流淌一抹极淡的期许。
···
盛春之夜,和风柔柔,吹散远处的闹腾,淡化了虫鸣悉索。
晴容因助七皇子一事为众人津津乐道,一连串恭维下多饮几杯,不胜酒力。
借更衣为名,她远离推杯换盏,远离驯兽表演,远离篝火华灯。
鱼丽唯恐她抵不住夜风微凉,施展轻功回营帐取衣;而她独坐无聊,晃晃荡荡踏入花林,趁四下无人,带着微醺爬上老桃树,背倚树干,透过疏落花枝观星。
头顶苍穹如墨染丝绒,密密星子璀璨闪烁,倒有几分似赤月神山的光景。
她想家了。
但家却容不下她。
忽闻踏草声近,她蓦然回首,但见一挺拔青年缓步而来,手提的雕花琉璃灯在地面流泻斑驳明光。
恰晚风拂过,落英缤纷。
四目相接,两人不由自主记起半个月前,她在柳树上,他携同小鹦鹉来寻,之后……
绯颜红透。
“殿下……”
晴容来大宣后爬过两回树,偏生总被他逮住,实在失礼之极。
“九公主不必拘礼,”夏暄抬手制止她下树,“我出来醒醒酒,嗯……既然偶遇,理应表达谢意。”
“殿下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夏暄抬头凝视她,语带嗔怨:“你才客气,客气到……见外的地步。”
晴容一怔,细看他脚步略显虚浮,两颊红霞未退,依稀喝高了。
她正极目四顾,不见任何随从跟来,正欲劝归,不料他喃喃低语,“都是嘤嘤不好!”
“……嗯?”
晴容满头疑问:哪儿不好了?是我是它?给我说清楚!
“上回,我本想将鹦鹉赠予公主,以解烦闷……结果小坏蛋乱咬人!”
夏暄渐露醉意,平日极少表露的情绪,潜藏在心的言辞,泄漏而不自知。
晴容心湖荡漾起如蜜轻波与层层矛盾,若然鹦鹉养在她手上,她近日夜间大概见不到他了吧?
“那……殿下还打算赐予小九吗?”
她慢吞吞溜下地,谁知腿脚乏力,身子晃了晃,差点撞树。
忽觉后腰一股柔和力量涌至,他顺势环上她,将她困在桃树和他身躯的方寸之间。
晴容被他的热辣酒气扰乱心神,抬手抵住他贴来的躯体:“殿、殿下?”
他幽深墨眸如藏了汹涌夜潮:“你,想要吗?”
想要……什么?
晴容有点懵,嗫嚅道:“嘤嘤……要的!”
“夸我,”夏暄低沉醇厚的嗓音近在耳畔,含混强势霸道与无赖撒娇,“夸我,嘤嘤就归你。”
真醉了?否则怎么可能提如此离奇的要求?
晴容自觉没好到哪里去,寻思片刻,憋不出夸耀之言,随口胡诌:“殿下日理万机,励精图治,呃……那个襟期高旷,心如坚石?”
夏暄皱眉:“我不爱听这些。”
“那殿下想听什么?”
“比方说……骑射还凑合。”
晴容恍然大悟,原来想讨句贺喜!
于是,她由衷赞道:“殿下神弓妙矢,箭无虚发。”
他似笑非笑:“还有吗?”
她扭头避过他炽烈呼吸:“请恕小九愚笨,想、想不起来……”
“譬如,有定力?”他俯首细嗅她的发,又徐缓退后数寸,笑时意味深长。
定、定定力?这叫有定力?哪门子的定力!
晴容脑子发昏,周身发麻,脚下发软,推他的那只手莫名改作拽紧他前襟,形成卑微祈求的势态。
“算了……不‘定’了!
夏暄如受蛊惑,略一挑眉,昂藏身躯如山岳逼向她,一点一点,将距离缩短。
她傻傻瞪着杏眸,眼睁睁看他谨慎轻缓靠近……
突然阵风拂过,眼前一黑,有某种轻薄软绵的物体覆盖头脸。
其后鼻唇似被隔物触碰了一下,人瞬即遭受外力,跌出他臂弯。
……?发生了什么?
“殿下,我家小公主酒后失态,乱头粗衣,不宜面君王。”
却是鱼丽夹杂恼火的声音。
鱼丽仓促回营帐拿衣裳,折返后竟不见晴容,循灯火与交谈声沿路觅来,居然目睹太子殿下把自家小公主摁在树下,作势欲亲……
这不要脸的家伙!若非贵为监国储君,她早就一脚踹湖里。
眼看晴容飘飘然不懂闪避,鱼丽急中生智,抖开手中薄披风,抢在太子薄唇抵达前裹住她上身,而后使劲一拉,硬生生把人拖回怀内。
可怜晴容迷迷糊糊,再被罩得严严实实,晕头转向,既无话别,也未施礼,由她半搂半推的力度,跌跌撞撞步出桃花林。
···
后来回宴席,如何向夏皙辞别,晴容已无印象。
她只记得人飘着回营帐,顾不上沐浴更衣,倒头便睡。
仿佛有少顷空白,随即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尽是凉意,激得她一哆嗦,勉强睁开一线惺忪睡目。
四周光线昏幽,鼻尖充斥淡淡花香,温水覆满花瓣,浸泡大半身。
她斜眼瞄了瞄露于水面的部分……咦?
没有羽毛,也没绒毛,倒像是肌肉?
她懒悠悠掐了一把,嗯,不是像,就是肌肉,英朗结实。
所以,这回不当毛团?成了何种怪物?
她脑袋沉重,昏昏欲睡,两个“爪子”上下摸索,触手之处块垒分明,再顺着起起伏伏的线条逐寸挪移,骤然抓住一个巨大的、暖呼呼的……松茸?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用劲儿一掐。
“嘶——”
救、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晴容: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太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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