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个木偶在地里埋了太久,那里曾经是旧时候的乱葬岗,木偶沾了太多出生不明没有归处的野鬼孤魂,已经在时代的变迁中,附上了不少残缺的死魂。
不过能捡到也是缘分,好好的供奉起来将来会有了不得的回报。
郑家先辈信以为真,起初只是简单的用红蜡烛和生米供奉,慢慢的,郑家历代人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走仕途都十分顺利,这个木偶也就一直被当做郑家的祖传宝,供奉至今。
“奇怪的事情是从前段时间开始发生的,我平常要处理外面的生意,关于供奉和打扫一直都是我妻子在做,只是前几天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妻子就开始变得嗜睡,人也迅速的瘦下来,再到今天,她已经意识不清了。”
郑家主脸上带着沉重,这几天他们应该想了无数个办法,可一边碍于家族的秘密不好外传怕外面掀起什么流言,另一边能找到有本事解决这种事的人也在少数,所以一拖就拖到现在,郑家主也着急起来。
“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郑家主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
……
那栋独立别墅好像专门就是为了供奉木偶而建,里面平常没有人进去,只有在固定的日子里进行供奉和清扫时才会有点儿人气。
因为平常空气太过封闭的缘故,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有些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异味,不过因为有香火混杂其中并不难闻。
正对着大门的就是郑家主口中说的木偶,大约成年男人手掌大小,雕刻的并不精细,只有简单的四肢和五官依稀等看出人形。
在香火的袅袅白烟中,木偶空洞无神的眼睛显得诡秘又遥远。
沈韩杨走近一步,木偶直视前方的两个窟窿般的眼睛突然直直的看向他,让他心里一惊。
邹喻走到沈韩杨的身后,将手轻轻的贴在他的背上。
在他们的眼里,一丝淡淡的黑雾将木偶包裹其中。
“郑先生,任何神乎其神的东西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它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木偶锁住的是那些没有办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因为你们的供奉一直生存到今天,但它们必须要去到该去的地方。”
沈韩杨缓缓开口,平静悠扬的语调带着神秘莫测的高深。
郑家主眉心一皱,问道:“请沈先生直言。”
“我要把里面的东西送走。”
“那……”
“郑先生,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只会换来自损的后果。”
郑家主明白沈韩杨的意思。
从祖上一直到现在,他们认为所获得的一切成就都是因为供奉的这个木偶,享受了近百年的强盛,突然要将这个传家宝送走,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见郑家主还有些犹豫,沈韩杨开口说道:“郑家主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有一种生命在流失的感觉,这就是郑家正在付出的代价,如果不及时斩断,那么郑家以前得到了多少,还得只会更多。”
郑家主脸上有些松动,沈韩杨说了最后一句。
“郑先生应该希望后代平安顺遂吧。”
这句话彻底击垮郑家主那点对于利益的不舍,况且,他们现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就请沈先生出手吧。”
郑家主咬了咬牙,重重的叹了口气。
沈韩杨点点头,邹喻的手离开他的后背,两人同时将目光看向前方黑雾缭绕的木偶。
……
这个时候天已经翻出了鱼肚白,白天阳光太强,怕在切断木偶与郑家的联系时出现什么纰漏,沈韩杨提议到晚上才进行。
两人暂时留在了郑家,在与他们一同用过饭后,沈韩杨和邹喻在郑家的院子里散步,参观着这栋豪华大气的别墅。
沈韩杨有些出神的看着供奉木偶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邹喻看着他,眉心微拧,出声道:“沈韩杨,你怎么了?”
他不太懂得委婉,心里有了疑问,就直接的问出声。
沈韩杨回过神,看着他笑道:“怎么了,你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见沈韩杨回避了他的问题,邹喻眼眸低垂,轻叹了一口气。
“沈韩杨,我希望你能守住自己,因为我没办法帮你。”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沈韩杨脸上的笑有些淡,他没有看邹喻,而是将视线放在院子里已经枯萎的花。
这就像他的生命,短暂又坚韧,周而复始的重复一个过程,主动权却从不在他的手里。
如果,如果没有当初头脑一热的那个吻……
他轻笑一声,没有这种如果,因为直到现在他也不曾后悔。
时间在闲暇中过的很快,在火红的夕阳彻底沉在遥远的山里,别墅的灯就已经点亮。
郑家主,郑雅安,还有两个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都一同出现在别墅里,阵仗上颇有些庄重严肃。
“沈先生,如果需要我们做什么,可以放心的说,我们会尽力配合。”
一天的时间让郑家主彻底想通不少,他不是个会沉浸在利益中的人,而郑家的后代也在良好的教养中知轻重,懂急缓。
想来这就是为什么贪选择通过木偶来汲取郑家人的精力,却没有将残魂附在谁的身上。
郑夫人被放在轮椅上推了进来,她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浑身瘦的宛如一具干尸。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缕淡色的气正从郑夫人的身上被抽离。
沈韩杨手一扬,蓝白色的冥火比以往更加强盛,他简单粗暴的将火引到郑夫人的身上,通过冥火直接烧退缠在郑夫人身上的那缕阴魂。
大厅中没有人敢开口,他们神情严肃的看着这一切,哪怕在郑夫人身上被火光包围的时候,他们也按耐住心中的恐慌和担忧。
在焚烧中,沈韩杨看了邹喻一眼,对方点了点头,他手中将冥火一牵,直接顺着郑夫人那缕被抽出来的精气引到木偶身上。
供奉台立马不安的震动起来,木偶身上飘出了浓灰色的烟,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沈韩杨打出一个散魂咒,这些灰色的雾都是残缺的阴魂,靠一丝阴气和被人供奉的人气滞留到现在。
但本身并不是完整的魂魄,早就应该消散。
红色的咒印直直的打向木偶,却在那一刻,木偶眼中冒出一股浓郁的黑雾,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将那些纠缠胶着的灰雾一口吞噬殆尽。
浓黑色的雾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从木偶身上散发出来,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明亮的大厅染黑。
头顶的吊灯在“噼里啪啦”中突然爆开,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快,出去!”
沈韩杨着急的大喊一声,郑家人手忙脚乱的跑出别墅,就在那一刻,大门紧闭,别墅内一片漆黑,浓郁的雾气将沈韩杨和邹喻包裹其中。
“看来这次贪是下了本钱了。”
邹喻喃喃出声,身上鬼气大放。
四周强烈的压迫感表明贪这次释放了体内不少的力量。
“沈韩杨,不要离我太远。”
他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可话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
侧头一看,才发现身边的沈韩杨站得笔直,两眼却有些无神的看着前方。
“沈韩杨……”
邹喻一惊,看人这样子分明就是被魇住了。
如果在这之中,沈韩杨没能坚守住自己的内心被贪蛊惑,那么就会出现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邹喻出手想要搭上沈韩杨的肩,一缕浓雾却直直的向他攻击过来。
他眼眸一暗,红色的咒印从脚底升起,被锁定的雾都被吸入其中,趁着这个时候,他想要拉住沈韩杨,黑雾却像席卷的风暴一样隔开他与沈韩杨的距离。
“邹喻,今天你一定躲不掉。”
雌雄莫辩的嗓音像是来自遥远的边境,邹喻一惊,贪居然蛰伏了近一半的力量在这里等着他们。
在邹喻没看见的地方,供奉台上的木偶眼中闪过浓黑色的影子。
……
沈韩杨记得,邹喻曾说过贪无孔不入,所有的残魂,死魂,包含贪婪,嫉妒和暴戾的人,都会成为贪的目标。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欲,望,可一旦欲,望变得强盛,就会形成贪欲和偏执。
他有欲,望,只是还不够强。
面前的一切是这几天梦中的重现。
幼时母亲的死亡,少年时格格不入的排挤,青年时因为一个吻而打破的所有平静。
明明,都是已经早就过去的事情。
现在再看,那些人的面孔好像都扭曲成了怪物的模样。
他浑身干瘪,满脸尸斑,不人不鬼,像个臭水沟的老鼠缩在阴暗的角落,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都带上了骇人的憎恶。
而年迈的父亲,脸上的哀伤好像要透过那双浑浊的眼睛溢出来。
他很抱歉,死在了他父亲的前面。
浓黑的雾气覆盖了天空,像一张血盆大口将红发红眸的邹喻包裹其中,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
邹喻温柔又不舍的看着他,红色的雾气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渗出来,黑雾张开他的獠牙,将邹喻撕咬吞噬。
他不懂,邹喻在做什么。
却在下一刻,看见邹喻瞬间散开的魂魄和爆开的黑雾。
美丽的红色残魂就像炸开的太阳。
他茫然的张张嘴。
不是说他是容器吗,为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水洼中的自己,沈二叔狰狞的面孔和阴气森森的小孩正进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