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天干物燥的季节。
郢都却忽然没日没夜地下了几天的暴雨,那遮天蔽日的架势,好似把六月雨季的雨水都给搬过来了,竟然下塌了南郊太庙的东墙。
而这东墙才倒,大郢的“西墙”也跟着倒了。
才一日后,西南边陲送来了一道道八百里加急的军事急报:
於地开城的一股乱民反了,高举着“肃贪裕民”的旗号,才五日内就攒了几万义军,一路从开城打到焙城,对於地中心益州发起了总攻。
景鸾辞霎时分身乏术,日日只在宣和宫,挑灯达旦地与众臣商议平战事宜。
忙碌起来便无暇顾及后宫,那昙花一现的春熙宫的风光,便很快被人淡忘,连原本打算发难的皇贵妃,也消消停停的,懒得再对其费神。
于是先头沸反的热闹渐渐沉寂下来,各宫都关起门,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如此半旬又一过,转眼近五月端阳。
不受战事影响,内务省照例提前分发了菖蒲、艾草、彩丝绦等端阳节一切供应,一时节令的气氛将清冷的后宫又炒热起来,各宫都喜气洋洋地开始准备端阳节驱邪除恶的时令活动。
女官院里,阮木蘅告了衙后也带着紫绡玉珠两人,热热闹闹地在院中装点。
玉珠最爱节令,乐颠颠地忙上忙下,在门前挂了艾草,窗前摆了菖蒲,又将雄黄酒洒了满院墙根,洒多了,整个院落都一股苦辛的酒味,惹得紫绡一阵闹骂。
欢欢喜喜忙了两个时辰,天近黄昏。
廊庑下挑竿挂起宫灯,阮木蘅便拎出小小一壶菖蒲酒,惬意地品着,边看紫绡玉珠在灯下编彩络,边笑闹着与她们闲话。
说到民间斗草、射柳、赛龙舟,玉珠便两眼放光地道,“去年宫里端阳节,我与紫绡悄悄去围场看了打球射柳,那个精彩呀!”
又一噘嘴,“就可惜大人不肯去,否则就能看到皇上在一派贵胄子弟中,特别特别威风!特别特别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杀翻了那一干虚头巴脑的软脚虾!”
说着激动起来,将手中做好的绒花一扔,站起身,上蹿下跳地比划,在何时何样场景,景鸾辞怎么翻飞上马,怎么跑在了最前头,又怎么弯弓百步穿杨,唰唰唰就射中几十根舞动的柳枝。
那绘声绘色的猴样儿,将阮木蘅逗得七倒八歪。
紫绡也在一旁忍俊不禁,却不甚赞同道,“还是宁将军更厉害些,几乎是箭无虚发,马跑了一圈,射出几支就中了几支,准头又稳又好。”
玉珠听着,却大摇其头,“他怎么厉害了?!最后数中箭数时,不都差了皇上好几根呢!”
阮木蘅见紫绡被驳住,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拍了拍玉珠脑袋,道,“那是因为宁将军让着皇上,所以每跑一圈发出的箭都故意比皇上少几根,最终射得再准,中箭数便没有皇上的多。”
“那是什么道理?为何要让着?”玉珠一瞪眼,“那彩筹可丰厚了!除了彩帛外,赐了又高又大的一匹大宛赤兔马!”
阮木蘅又微微一笑,那便是君臣之道了!
玉珠想不通的便不多想,说起了这些便生出了熊熊的愿望,开始缠着阮木蘅,让她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带她们去看。
阮木蘅被纠缠不过,自己也好奇玉珠所说的端阳射柳的景象,便答应了下来。
可过了几日,等的过了端阳,却没听说景鸾辞要驾幸东苑围场之事,礼部操办的各项群宴和祭祀也停了。
成日汲汲忙忙的宣和宫,再次传来西南战事吃紧的急报,道是起义乱军已攻下了於地益州,占领了西南北部门户,正声势猛烈地北上江原。
景鸾辞再次召见六部官员,连日夜地商讨战事策略。
于是翌日,因月前争执了一番,惴惴不安地来宣和宫做年中述职的阮木蘅,便侥幸逃脱了一遭。
高兴地抱着一摞案牍轻松地往外走,却还未出宫门,后头才让她先回去的周昙再次追上来,大声喘息着跟她道,“皇,皇上让阮大人先等着。”
阮木蘅想能拖一日就拖一日,上次说了那样的话,便不知以什么样子再面对他,就磨着功夫道,“议战一事,昨晚到今日都没完,便等到晚间也无用罢。”
周昙第一次见阮木蘅如此拖拖拉拉,便笑着道,“大人还不了解皇上吗?他若要你等,即便等着无用也要等。”
见她还迈不开步,又道,“放心吧,没多少时候了,昨日夜已经拟定了镇压招降的策略,今天只是和宁将军等人推敲各处围攻细节罢了。”
阮木蘅一怔,宁将军?
那她更不想待在宣和宫了。
可无奈,圣喻不敢违,只好认命地到西配殿书房外头等着。
一等便过了一多个时辰,晡时的日头渐渐暗淡,还未西斜,头顶上残风卷乌云,忽地淹没了日光,连日里下不完的雨,又稀稀拉拉落下,簌簌地从檐边扑进来。
阮木蘅怕手中的文书淋湿,便动了动脚,挪进殿门边的廊下。
一时离得窗子近了,便恰恰地撞进了里头端坐着的人的视野内。
景鸾辞目光不由一顿,漫不经心地扫过了,继续听着户部和兵部就军饷问题不断争论,实在烦躁了,又忍不住将视线移到那雪青色的人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