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慎刑司,周昙先是去了内庭暑宫正司,见皇上没在,想也没想,便往后头的女官院走。
皇上近来除了在太极殿上朝,宣和宫安寝外,其余日子基本都来女官院。
来了便翻箱倒柜,砸瓶摔瓮。
女官院每一寸地砖,每一处犄角几乎被一茬一茬的人翻过。
每当这时,周昙就格外战战兢兢,阮木蘅行事谨慎,皇上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关于他和她勾连,间接助力她私逃一事。
可不代表这院子里没有藏着一二件叫他不好收场的物件,虽然这屋子里几乎每一块地砖都被撬开来过,可心虚的人总害怕着难保什么时候真翻出不可思议的来,顷刻间要了他的老命。
听着此刻里面夹着暴怒的瓷器碎裂声,周昙止不住不安地在门口徘徊,前些日子里和阮木蘅相关的一干人刚被连坐,内西门处仅仅替她勾当了几次物什的宝通直接用极刑乱棍打死。
甚至宣和宫里一句不慎触怒了皇帝的,也要吃上一顿板子。
这御前侍奉的官职,先前是香饽饽,各个趋之若鹜,现下反倒成了悬崖走索,人人提着脑袋办事。
脚抽筋似的地原地打转了一会儿,正要进去,里面忽地窜起丈高的火光。
周昙摹地一喜,烧了好,将一切烧干净了他心里就踏实了。
随即又是一惊,忙跑进去。
着火的是那叶子零落枯黄的紫藤萝,几个太监叉着叉子不断将屋子里的瓷器、书案、桌椅、衣被扔入火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廊下负手立着的玄色锦袍的人。
周昙先前隐秘的快意霎时抛到九霄云外,惊慌地道,“皇上,这火,这火快要烧□□去了……”
景鸾辞瞪着那吞没一切的火势森然冷笑,怒意勃发的神光在光中煌煌地晃动了一会儿,渐渐收敛不见,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灭火”,便大踏步地出门去。
周昙忙朝赶来禁火的人大喊“灭火,灭火”,忙不迭随侍皇帝回去。
到宣和宫,才到四方回廊下,远远地便见西配殿前候着一个拄着双拐却站得笔直的蓝袍中年人。
看见皇帝昂首阔步行来,以手肘支撑着拐杖,抱拳垂首行礼。
景鸾辞步履一停,神情冷漠地打量一眼这骨架宽大却羸弱不堪的人,道,“免礼,赐座。”
殿前左右太监听命将宁擎苍搀扶入旁边的轮椅,再将轮椅抬入御书房。
景鸾辞坐于书案后,默默地注视着已经被“免礼”却一入内,又从轮椅上艰难滑下,跪在地上的人,好一会儿,道,“镇国大将军所来为何?”
宁擎苍姿态恭敬,眼神却不闪不避迎上直视,道,“将军之位早已革去多年,现下不过区区一介腐朽之身而已,皇上之谬称折煞老臣了。”
景鸾辞不咸不淡地一笑,道,“宁将军曾为大郢立下汗马功劳,使得西夏敌国多年不敢僭入中原,实乃朝廷之股肱栋梁也,这一声将军,你受得。”
宁擎苍不做谦托,直接说明来意道,“老臣本已在家中赋闲多年,本不该干涉朝廷之事,却忽听闻犬子一案,实在难以置身度外,今日昧死前来,向皇上讨一个说法。”
“你说的是宁云涧在江陵被扣押一事?”景鸾辞也不和他打机锋,挑明道,“风言风语将军莫信,云涧少年英才,帮朕招降镇压了於地叛乱,朕怎么会惩罚他,不过宫中失了一人,跟云涧颇有些瓜葛,朕暂时盘查一番而已。”
他说着阴鸷的目光威胁似的扫向他,“若没有包藏之秘事,朕不日便会放了他,待到了郢都,论功行赏他肯定是头一名。”
宁擎苍浊目霍然一瞠,惊道,“是哪个宫人私逃?”
景鸾辞盯住他,“内廷署衙宫正司令,阮灼将军的女儿阮木蘅,此人大将军应该认识,十三年前她能入宫来,全都仰赖了将军的一力保全。”
宁擎苍又是一惊。
难怪圣驾行猎回鸾的当日,宁府便被翻了个底朝天,将他和府上一干人等全都提去审问,字字句句不离阮灼之女阮木蘅之事,原以为可能是旧案新查,却没想到竟然是在寻人?!
惊诧着,却不敢置信。
他对阮灼这个女儿的印象,只剩从大牢里提出来时那惊惶可怜令他焦心的样子,怎么都没想到现在却能闹出这等惊天大事?
“朕既说开了,大将军若有什么线索,尽可悉数告来。”景鸾辞审视着他神色,接着道。
宁擎苍脸上尤有震惊之色,摇头道,“皇上也见了,老臣是朽木之身,两耳早就不闻窗外事,阮灼之女私逃一事,老臣现下听了尤自震惊不已,更遑论能有什么线索。”
稳稳回着,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宁阮两家曾经交情甚笃,云涧自然也和那丫头好得不得了,若真逃了去找他,那也是说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