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边平康坊里的陇西王府老宅,是先帝时奖赏功臣赐下的头一批宅院。
那时候的京城被战火波及,处处断壁残垣,哪里比得上如今繁华。
尤其是城东的平康坊,如今成了京城富贵人家的聚集之地,左右邻居都是高门大姓。
池萦之到了家门口才赫然发现,自家的老宅子是附近街坊邻居里最大的一间没错,却也是最破的一间。
偌大的宅院,只守着当年留京的老仆两三个,能守住满府的床柜家私不被梁上小贼撬走已经费尽了心力,其他的就别指望了。
正院屋里灰尘满地,被褥湿冷,描金帷帐被老鼠咬出了窟窿。
池萦之在二十年没住人的拔步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辎重队伍进了城,徐长史连夜送来全新的被褥铺上了,这才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趁着院子里空旷无人,阿重端来了热水,关起房门,对着铜镜,将小主人的眉眼重新描画了一遍。
池萦之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即便是发呆的时候,神色舒展,眸光朦胧,也是极动人的情态。
但如果用世间看男子的眼光去看,五官轮廓未免太柔和了些。
柔,即是弱。
俗世眼光如此,大凡执掌权柄的男子,面相可以凶恶,可以暴烈,甚至可以丑陋,但绝不能柔弱。
每隔三五天,阿重都会用特殊的药粉画眉,将原本柔和的眉形描长,斜飞入鬓,即使用水洗脸也洗脱不掉。
眉形变了,连带着盯着铜镜发呆不动的视线也仿佛锐利了几分。
垂落肩头的青丝挽起,束发成冠,铜镜中雌雄莫辩的柔美面容,逐渐显露出几分利落的英气来。
池萦之对着铜镜里的造型,满意地点了头。
就在这时,徐长史夹着账册来找她了。
“老宅子年久失修,不翻修实在不能住啊。”
徐长史愁眉不展,“之前筹划的入京花销里,根本没有花钱修屋子这一项。二十年的老宅子,原以为好歹撑几个月没问题,没想到昨晚兄弟们刚搬进来,靠着墙说了一会儿话,就压塌了一堵墙,差点把人砸伤了。”
“难怪昨夜听到轰隆一声响,我还以为打雷了。”池萦之和徐长史并肩走向侧院,去查看昨夜塌了的屋子,“索性修一修吧。这次进京,咱们可能会住上好一阵子。”
徐长史眉头皱得更紧,“翻修宅子最费钱。老宅子又这么大,随便修一修,就是几千两的修缮费用。钱从哪儿来?”
池萦之诧异地停了步:“出平凉城的时候,我账上的银子都提出来给你了。”
徐长史唰唰地翻账册,“三千二百两。加上临行前王爷给的三万两,除掉路上的开销,总计还剩余三万两千两左右。”
他敲着账册叹气道,“来一趟京城,处处都要花钱,买幅贵重字画送礼都得上千两银子,宴客一次少说也得三五百两。咱们的三万余两……世子爷,我算来算去,感觉不够。趁现在还没到年关,咱们还是修书一封,赶紧寄回平凉城再要点。”
池萦之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跟着往前走,悠悠说,“钱嘛,多有多的用法,少有少的用法。咱们不交游,不宴客,不送礼。就一百来号人的吃喝住行,三万两,足够用好久了。”
徐长史:“……”
徐长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就算不交游不宴客不送礼,坐吃山空怎么行——”
就在这时,门外把守的王府亲卫冒着寒风跑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遣人来了!”
亲卫高声喊道,“楼世子抱怨说,鸿胪寺给他们准备的宅院比青阳驿的院子还小,乌龟在里头都翻不了身,问咱们世子爷,陇西王府老宅子占地那么大,能不能匀几个院子给他们暂住。”
“啊,送钱的来了。”池萦之停下脚步,吩咐道,”你们跟楼世子说,一个跨院三百两银子租金,叫他自己过来挑院子,选中了今天就能搬。”
两刻钟之后,楼思危遣人抬来了满满一箱银子,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码得整整齐齐,传话说,“两百亲卫都随我搬过来。三千两银子,包十个院子。”
徐长史:“……”不愧是富庶之名震天下的淮南封地之主,出手如此豪横!
东宫送请帖的太监下午过来的时候,楼思危带了亲卫正忙着搬家,平康坊外不少路人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哟,楼世子搬过来和池世子一起住了?正好,咱家的帖子省得送两个地儿了。”
青袍纱帽的太监打着哈哈,“明日正午,临水殿外的太液池畔,东宫设宴招待此次奉召入京的藩王及各位世子爷。”
说完了,他满脸堆笑,双手奉上松枝傲雪图样的精美正红请帖,“池世子,楼世子,还请两位务必赏光赴宴。”
池萦之虽然第一次来京城,还是知道些规矩的。
她从袖中摸了一封红包银子,正要塞过去,那青衣太监却连连推辞,客气了几句,掉头就走。
池萦之头次送银子就没送出去,纳闷地不行,等人走远了,捏着银封感慨着,“都说太监爱财,没想到今天遇见不贪财的太监了。”
大门敞开的老宅正门外,过来串门的沈梅廷正好看了个清楚,拢着大袖子走过来。“哪有不贪钱的太监呢。是担心拿了钱出事才不敢收吧。”
他四处打量着陇西王府老宅的陈设,“情况不妙啊池表弟,我听到了些风声,太子爷明天的接风宴不好应付,只怕要给你们个下马威。”
池萦之这时才看见他,“沈表哥来了。明天你也会去宫里赴宴吗?下马威是什么意思?”
沈梅廷避过了下马威的疑问,没有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