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庞妈妈是公主的奶娘,看着公主从襁褓里长起来的,她已过不惑之年,按说早该放还回家颐养天年了,庞妈妈却因为舍不得公主,在御前恳求多时,才得以陪伴公主出塞和亲。庞妈妈一片忠心感天动地,公主原本也十分依赖她,一直到昨天还好好的……

为什么公主今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庞妈妈的卧房换到了最远的一间?又一整天不召见,也难怪庞妈妈会坐立不安,求她来探口风了。

不,不光是庞妈妈,她们几个服侍公主多年的旧人,今天都给遣派了各种各样的差事——没一个人能长时间待在公主身边。倒是从前根本没在内殿伺候过的小春,莫名得了公主的赏识……

还有,公主一大早就叫郑国昌将军整理送亲禁军的名册,还专门嘱咐把伍长以上各人的籍贯、荐人、升迁经历写清楚,这又是为什么?

……会和淮王的谋划有关系吗?

公主不提,她也不好问。

玉筝咬了咬嘴唇,没话找话似的说:“这燕窝,是王使君送来的——”

小春也补充道:“公主身体不适,王使君记挂在心,下午遣人过来问过两次,还说要请郎中来给公主瞧病,奴婢依照您之前的吩咐给推了。”

玉筝又补上一句:“王使君着实周到细致。”

康宁公主却只是垂下眼,轻声说:“把食案撤了吧,玉筝陪我待一会儿。”

玉筝和小春都看得清楚,直到最后,公主也没碰那碗燕窝。

待众人离开,公主突然将手平摊到玉筝面前,淡笑道:“四哥写给单于的信,你带在身上吧?给我。”

玉筝一愣,右手下意识地朝心口摸去,脱口而出:“公主,关乎淮王殿下的大事……”

她本想说,关乎淮王殿下的大事,还是她来保管比较好,毕竟她就是淮王派来协助公主成事的,可她却突然意识到,公主说这句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并没有给她留出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封信乃是淮王亲笔,从他手上接过来时,墨迹还未干透,玉筝揣在怀里,感觉自己收下的是淮王殿下对她的信赖,他待她毕竟是与众不同的……那封信是她能够触碰到的,为数不多和他相关的物件,她其实不是很想给出来。

康宁公主也不急,依然摊着双手,微微歪着头,看着玉筝,清澈澄明的眼睛像是将她的心思看了个透。

玉筝脸上一热,只得从怀里抽出信来,呈到公主手上。

公主拿了信,像在叹息一样,望着棚顶横木,说了句:“你也退下吧。”

玉筝膝行退到门边,又不死心地说:“公主,那封信您看完了还是给奴婢收着吧,您身边人多眼杂……不用太担心,我看这场雪就快停了,咱们很快就能赶到乌罗。”

公主不说话,只朝她摆了摆手。

等房内再度只剩一人,李燕燕疲惫地看了眼手中书信,都没拆开蜡封,便丢进了手边最近的一个炭火盆里。

“……我们永远走不到乌罗了。”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等这场雪停的时候,父皇驾崩的消息就该传到龙城了吧。

……

她的父亲、大周朝的熙宗皇帝驾崩了。

李燕燕知道这件事。

她还知道,此时此刻,她的长兄、太子李夷清恐怕也凶多吉少。长安城内,专宠多年的穆贵妃协同宦臣邵敏将太子骗进紫微殿诛杀,然后又用一纸伪造的遗诏将穆贵妃的儿子、年仅四岁的七皇子李夷信推上了皇位。

用不了多久,大概就在后天傍晚时分,新帝登基的诏书就会传到龙城,与登基诏书同时到来的,还有李燕燕的二哥、成王李夷充在秦州自立为帝的消息,以及李夷充向天下州府发出的讨逆檄文。

无论是长安还是秦州,得到的响应都寥寥无几。

大周立国百余年,此时的帝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动作迟缓,积弊深重,早不复旧日光彩。藩镇蜂起,皇权日微,君令不行于境,适逢今岁苦寒,天下歉收,各镇因争夺兵马、粮草、城池早已爆发了多次冲突,朝廷无力调停,形势一触即发,社稷危如累卵。

而熙宗突然驾崩,恰好打破了这一艰难维系的平衡局面。

“这些事,在长安城里的我们并不知道……”李燕燕掐着袖口,绝望地想。

河东节度使王磐老奸巨猾,雄踞龙城,私底下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王磐表面待她恭敬至极,实际却不动声色将李燕燕困在了龙城驿馆,和大部驻扎在城外的禁军隔开,身边除了郑国昌将军以及十来个禁军兵将,其余都是王磐的牙兵。

她如今还是王磐的座上客,两天后就会成为他扣在手上的人质,亦或是投名状——取决于王磐最终将李燕燕交给哪一方。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磐远不是笑到最后的人。

“他的好日子只持续了两天……”李燕燕冷笑。

在李燕燕被囚禁的第三天,王磐早先派往河朔一带搜刮的招讨副使徐承意回到龙城,领回了两万兵丁和无数粮草。王磐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可没想到,城门一开,徐承意立刻反戈相击,杀掉王磐并取而代之,成为了龙城的新主人。

那才是李燕燕噩梦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