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岑骥六岁时,一夜之间跌落云头,从将门小公子变成了街头野种,过早体会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岑骥哭过闹过,只是他娘自顾不暇,后来又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哭闹并不能让家里的米缸满起来,想活下去,只能另寻他法。

岑讳匆忙离开定州,抛弃了他们母子,但他至少给岑骥留下了一样财富——健壮结实的体魄。岑骥自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高大,无论是拾柴、喂猪、挖野菜,还是烧炭、收庄稼,年幼的岑骥都做的很好,有时比成年人还得力。

可这些零散活计,时有时无,锦上添花可以,毕竟不能当成维系一家的营生。岑骥和小叶儿越长越大,需要的口粮越来越多,而母亲浑浑噩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岑骥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万全之策。

河朔连年乱战,民间习武成风,许多男孩还未开蒙就先被送去学武。有些富贵人家,父母固然期盼孩子成才,可又舍不得小小年纪的孩儿被打,便额外出一份钱给武馆,请穷人家的孩子来当陪练,实则是人肉靶子。

岑骥自幼混迹街头,免不得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挨打不算什么,挨打还有钱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再说,武馆里供饭,有时还能和武师偷学几招,除了每天回家都浑身是血,洗衣裳有些麻烦以外,岑骥着实不觉得这份活计哪里不好。

所以,当岑骥娘于氏对他说,岑讳死了,岑家派人接他去长安时,岑骥的第一反应是:“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长安?”

于氏只是抹眼泪,岑骥顿了顿,又问:“娘和小叶儿,也一起去长安吗?”

于氏听了这话,反而笑出来,摇头说:“怎么可能……他……你父亲早已另娶,这次来定州的,就是他的娘子。”

岑骥没他娘那么多感伤,既然娘和小叶儿不去,对他来说,这件事就没什么好商量的。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他们三个都没分开,现在日子逐渐好起来,娘已经不大需要接客了,没理由这时候撇下娘跟小叶儿,自己跑到长安寄人篱下。

他不耐烦地撇手,抱怨说:“你们不去,我当然也不去,这还用想么?娘要是有空,帮我补补衣服吧,我先去上药,孟家那小子,手劲越来越大了……”

“小石头,”于氏突然叫他的乳名,“……你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岑骥疑惑:“这样的日子?不是挺好的么?”

“娘,我说过很多次了,”他皱眉,不大高兴,“我是为了多拿几个铜板,才故意让伤看起来重一些,其实不碍事。而且那个黄武师,长得像头熊,但为人最是面冷心热,我估摸着再多求他几次,他就能收我当弟子了。过一两年再让他推荐,去做个镖师护院什么的,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安心在家带小叶儿。”

于氏只是低声啜泣。

岑骥劝了几句,劝不好,干脆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二天一早,岑骥出门时,于氏又问了一次。

岑骥更加不耐烦:“都说过了,我怎么可能撇下你和小叶儿呢!小叶儿都六岁了,该进村学了,只是人家不爱收没爹的孩子……我为这事都快急死了,娘也想想办法吧!”

岑骥说完,转身出了门,他走的太快,只隐约听到于氏的哭泣声。

岑骥没回头,反正他娘总是在哭的。

只是,他绝想不到,高氏在他走后,也拜访了他娘。而那天傍晚,他揣着小叶儿心心念念的琥珀饧回家,迎接他的却是娘的遗书,和两具冰冷的尸体……

……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岑骥叹了口气,闭上眼,“她把我的话想偏了,又听信高氏,到死都在说什么成全我……”

李燕燕安慰说:“可是……诚然你是不愿和母亲妹妹分离的,但到长安来加入禁军,也算是成就了你,学了本事——”

“老子的本事不是跟禁军那帮小娘皮学的。”岑骥冷冷地说。

李燕燕也只有叹气。

岑骥娘不堪重负,带着女儿自行了断,以为这样就能解开岑骥身上的束缚,让他回归岑家,从此过上安乐无忧的生活。

可人活在世上,总是需要有些牵绊的……她和小叶儿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只剩空壳的岑骥。

他后来变得偏激狠戾,也是没办法的事。李燕燕看着岑骥脸上刀裁般的轮廓,眯着眼想。

“所以……你急着去定州,是要做什么?”她试探着问。

“找一个答案。”

岑骥再睁开眼,神情凛然,已不复落拓。

……

重回山顶的这段路,全靠岑骥攀爬。李燕燕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被岑骥牢牢捆在了背后,还狠狠威胁她说:“待会儿别大呼小叫,不然剜了你眼珠子!”

你之前还说不带瞎眼小娘皮爬山呢……李燕燕很想反驳他这句,不过到底是不敢的,悄悄在岑骥背后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岑骥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他侧过头,又冷冷说了句:“也别做怪样子。”

李燕燕:!

不过等真正爬起来,李燕燕也没心情作怪了。

山壁几乎是悬直的,雪崩之后又多有碎石,时不时就会踩空、打滑。岑骥纵是身手不凡,但背后坠着一个大活人,依然爬的十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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