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贤告罪道:“臣是长公主的人,那是满朝皆知的事儿呀……那道密函发出来的时候,臣和手底下的人都被死盯着,想给您报信儿也来不及,只能暂时隐忍,争取到这份差事,亲自来见您。”
“好不容易捱到那尊大神离开承平堡,臣这不就给您请罪来了……”
“哦?那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冯敬贤看李燕燕面色严肃,又磕了个头,“实不相瞒,臣今天来这儿就是决心跟着长公主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离开东都前甚至专门去见了福安殿下……没想着回去……”
“四姐……”李燕燕脸色稍缓,“四姐怎么样了?”
冯敬贤苦笑:“还和从前一样,和臣抱怨您总不去找她。”
李燕燕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得了,别装模作样了。起来,把你知道的都和我说说。”
李燕燕被困承平堡一月有余,不光洛阳那边翻天覆地,淮南朝堂上也不平静。
当初,一得知她被劫走,崔道衡即刻要进宫面圣,却被卢庆沅联合诸多大臣拦下,崔道衡方才明白卢庆沅是有备而来。眼见一时解救无望,崔道衡一面联合盟友在朝中据理力争,一面按照李燕燕事前的嘱托,调遣兵力守卫粮仓。
“听闻卢相先斩后奏,陛下勃然大怒。”冯敬贤虾着腰,不断揣摩李燕燕的脸色,“陛下着实……着实很惦念长公主,甚至以罢朝相逼,说不把您请回去绝不开朝会……”
李燕燕平静道:“是么?罢了几天?”
冯敬贤有些难堪:“卢相带诸臣在寝殿前长跪不起,绝食相抗,有几位老臣当场昏厥过去……”
李燕燕低头喝茶,没吭声。
冯敬贤笑笑:“陛下宅心仁厚,又有皇后率领诸妃嫔苦苦劝说……”
“你就说几天吧?”
冯敬贤顿了下,小声说:“……三天。”
李燕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即使早知道结果,还是有些低落。
四哥没变,他从来都是和气好说话的人,即便是下定决心的事,也总是受身边人影响而改变。
只不过,从前四哥是不受宠的皇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她这个妹妹。现在不一样,他登上那个位子,手里握有权力,人人趋之若鹜……感情也许不减,却被利欲纠葛推动裹挟着,再难像从前那般同进同退、兄妹一体。
“……长公主知道,咱们大周不比魏、晋,他们本就以军立国。大周这几年在南方用兵受阻,又屡次败给魏军,公卿畏战,士民想要休养生息……”
“长公主也许认为魏国皇位交替是绝佳的反攻时机——臣也认为是。唉,可朝中大多人,他们想的却是——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
“嗯,看来这几年是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卢庆沅这会儿倒不提光复的事了?”
“谁说不是呢……卢相,卢相也需要与人合作,不得不让步啊……”冯敬贤应和着。
李燕燕叹了声。
当初她劝卢庆沅多交朋友,想的是日后联手打回长安,可卢庆沅显然认为联合旁人扳倒她更为要紧——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冯敬贤见李燕燕没有意料中那般愤怒,才从袖里掏出一封信。
柘黄锦扎,明晃晃的亮眼。
“陛下手书,命臣转交长公主。”
“嗯……”李燕燕接过,并不拆开,却问:“大司马那边呢?”
“臣不好直接求见大司马,倒是和严家丞见了一面,她说让殿下您放心。另外,还有些话托臣转告——”
冯敬贤上前,说了声得罪,附在李燕燕耳边道:“阿琇很安全,也很想念您。您早先吩咐的事,严家丞已经办好,随时可以动。臣也选内卫中可靠之人,替换了原本的护卫,另有一队人马潜伏在承平堡外。严家丞说怜青、惜翠身上都有本事,若殿下想逃走……臣以为曾将军不敢伤到您,所以咱们胜算不小。”
没想,李燕燕却摆手,对一直侍立在旁的宗玮说:“宗大人,我前几天说让你上到更高的位子,这么快机会就来了。”
宗玮身体一震,立刻跪倒在地,不敢相信地问:“您的意思是……”
“嗯,就是你想的意思,”李燕燕目光炯炯,“叫内卫安排你回东都,你和小春汇合,拿上咱们这几年收集的证据,叫大臣们轮流参他骄矜自满、独握朝纲、结党越权……等火候足了,你再呈上我亲笔手书,把咱们在承平堡所见,卢相里通外国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她递给宗玮一封信:“你不是想往前上么?那就给我把挡着路的人拉下来。”
“这,这……”
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宗玮接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不过他脑子仍然转的很快:“卢相不会毫无准备,仅凭这些……能够吗?”
“只怕不够。所以,剩下的还要靠冯枢相——”她笑吟吟地看向冯敬贤。
冯敬贤一凛,忙跪拜听令。
李燕燕垂下眼,纤长的睫毛落下两片阴影:“你带进承平堡的内卫,留下供我使唤,其余人随你回去。等宗大人他们把风浪掀起来了……卢相畏罪自杀也合情合理,是吧?”
即使冯敬贤见多了风浪,也从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那里接到过不少铁血的命令,可刺杀当朝宰相、二品大员……
他不禁和宗玮对视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冯敬贤心跳加快,额头渗出汗珠……
可他还有选择么?莫说福安殿下在李燕燕手里,很多年前,从冒犯崔淑妃遗体的那个夜晚,他就已经逃不出长公主的手掌心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冯敬贤已经想通,俯首道:“是。臣谨遵长公主命,一定办好!一定!”
宗玮刚才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也觉后怕,找补道:“卢相对殿下做出这样事情,殿下是当以牙还牙——”
“你错了。”李燕燕平静地说,“这和私怨无关。”
冯敬贤、宗玮都愣了一下。
“我曾以为,卢相和我最终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是秉性高洁,不愿屈从于我……所以我始终没有对付他,一直想等他有天想通。”
她冷哼一声,语调变得尖锐:“可他却把我的纵容当成是无能,越来越顽固……今天他对我背后一击,以后还会阻碍我动用存粮——唯独这件,是我不能容忍的。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