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本来是想来开导她的。
甚至在看完体检报告的一瞬间,沈一城想立刻去找宁馥,把这傻孩子的脑筋正一正。
从激素水平上看,她正在经历发育关。
体重增加,体脂上升,身高抽条。
发育关是花滑女单选手的一大关卡。
无论哪一门类的竞技体育,都对运动员的身体状态、身体条件有着严格、几近严苛的要求,花样滑冰更不例外。
而女选手在成长发育的过程中,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发育期,甚至二次发育的困扰。
身高体重的增加,都会影响花滑选手的技术稳定性。
这也是为什么1998年之后,国际滑联把成年组的参赛年龄提到了15岁的原因——年级太小的选手进入成年组比赛,其实是占有较大的技术优势的。她们要比那些年龄较大的选手更轻灵,特别是更容易完成那些高难度也高分数的跳跃。
而且更折磨人的是,发育关并不像大姨妈一样会规律性地按时造访、按时离去。这一关到底有多久,对运动员的影响有多大,都是无法预计的。
有的人一年,有的两年,有的甚至能持续五六年之久。
很多女单选手,就是倒在发育关上。
一斤、两斤的体重,一厘米、两厘米的身高,看起来似乎也没多少变化,但可能就会使选手从轻盈一步跨向笨重。
从这半年来看,她确实长高了,身材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瘦弱。
可发育关人人都可能遭遇,她怎么能不坚持一下,就选择放弃?!很多人都是在发育关过了之后出成绩的!
沈一城本是在心中笃定了这一点的。
他想劝一劝宁馥,如果她还愿意坚持,或许在职业道路上,还有机会。
谁想到沈一城心中刚刚复苏的这一点对宁馥的信心,就这么被一个“更重要的机会”给浇灭了呢。
想要挺过发育期,重新找回竞技状态,对于从来都目的性很强的宁馥来说——或许直接放弃,更让她感到轻松吧。
她的状态下滑,不仅仅是身体的状况,还有心理上的问题。
沈一城慢慢地拧开保温杯喝水。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做教练的,首先要具备的一个条件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在赛场上看着自家运动员比赛,一个小分一个小分的算,必须得有颗大心脏。
总分稳稳拿牌子了,要忍住别先喜形于色,高难度动作落冰失误了,要克制脸上不能露出焦虑来。
沈一城的法子就是喝水。
喝水养生,平心静气,最关键是保温杯一端起来,刚好就能挡住半张脸——
大半表情都能掩盖过去了。
这么多年下来,有人没人,他是生气还是喜悦,都会下意识地拧开保温杯喝口水。
好多冰迷也知道沈指导这个习惯,戏称他“场边灌水王”。大家虽不了解他这习惯最初的意图,却实在是没少在直播转播的时候,看到镜头中这位国家队教练淡定喝水的样子。
沈一城啜饮一口温开水,开始平心静气。
大概这就是命里注定,他想,宁馥的未来不在这片冰场上,他又何必再操这个心?
冰场上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在两个月后,沈一城就又在冰场、不,应该说,是真正的赛场上,看到了宁馥。
他以为偏离轨道的列车,穿山越岭,正“轰轰隆隆”地开了回来。
当时场边的摄像机捕捉到了一个镜头,被许多冰迷做成动图,广为流传。
——盯着赛场中央的国家队主教练沈一城,一脸淡然地拿起他的保温杯喝水。
——过了两三秒,都没发现自己的杯子盖还没拧开。
这头宁馥和赵晓春上了车。
赵晓春亲自开的车,一边开一边念念叨叨,跟宁馥使劲强调这次接洽的重要性。
“现在我们很需要这个机会。”他道:“世纪俱乐部你应该也了解,现在他们愿意接触很难得。”
总而言之就是嘱咐她千万好好表现。
他还是怕宁馥对突然离开录制有意见,这是在打预防针。
坐在副驾的宁馥朝他微微一笑,“我会认真争取的。”
赵晓春一颗心总算往肚子里落了一半。
到了训练基地,接待的依然是那位经理。他径直将两人带到了冰场。
赵晓春心里头直犯嘀咕,——谈合作在办公室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到冰场来?
他试探地问:“不知贵方像要哪方面的合作?”
他心里也没底,已经做好打算,无论是俱乐部的形象推广亦或是广告拍摄,都答应下来。
怕只怕对方了解了目前宁馥的口碑危机后再反悔。赵晓春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只要俱乐部这边不提,他也跟着一笔带过。
几人走进冰场,经理还未答话,已经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来人不到四十,身材保持得很好,面目英俊,莫名地让赵晓春觉得有些脸熟。
而经理显然也在等他,话头一顿,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俱乐部的岳九池岳指导。”
岳九池却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半秒都不耽误地落在宁馥身上,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
赵晓春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头,岳九池已经绕过他,径直对宁馥道:“后内点冰三周跳,勾手三周跳,勾手两周接后外结环三周跳。你的短节目安排,能不能滑下来。”
他连个疑问语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