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里压着事,这一觉苏西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
转头看着大通铺上,和衣而睡的七八个人,她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太阳穴,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打开门帘,发现外头夕阳已经西下了。
看见苏西,一直守在这里,一个十一二岁的黑瘦男孩跑过来告诉苏西,屋檐下水缸里面的水,是干净可以使用的。
苏西谢过小男孩,又回屋拿了梳洗用品,去到水缸旁舀水,简单的梳洗了下。
洗澡是想都不用想的,现在水源很紧张。
她只是刷了牙,然后又用少少的水打湿毛巾,简单擦了把手脸,便不再去动用缸里的水。
就在她简单打理好自己后,刚刚离开的小男孩又颠颠的跑了回来,将手里用干净的树叶,包裹着的两个黑面馒头,递给苏西。
苏西也没客气,吃饱了肚子,她才有力气救治更多的人。
黑面馒头吃起来粗糙划拉嗓子,苏西有些不太适应,哪怕在最艰苦的60年,她也极少吃口感这样粗糙的食物。
只是此时情况特殊,容不得她矫情,也顾不得生水喝下去对身体不好。
用树叶在水缸里舀了些水,一口馒头一口水,好容易才将一个馒头吃完。
许是吃的太快,她还打了个小嗝,然后就听到了旁边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西转头一看,才发现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蹲在自己身旁,正满脸希冀的看着苏西手上剩余的一个馒头,时不时的还吞几下口水。
苏西
“给你吃。”苏西将剩下的一个黑面馒头递给小男孩。
这时候的馒头很大个,比后世苏西见过的要大上一圈。
苏西之前就着水吃了一个,还真有些饱了。
小男孩似乎没想到苏西会给他吃,犹豫了下还是没拿:“我娘说你们是咱们的恩人,我不能贪嘴。”
苏西没想到小男孩会说这样的话,她笑着直接将馒头塞进男孩的手里:“可是我吃饱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帮我吃了好不好啊?”
小男孩捏着馒头又吞了口口水,瘦的有些凸出的大眼睛中满是渴盼:“你真的吃饱了?”
苏西点头:“是啊,我刚才都打饱嗝了。”
似乎是相信了苏西的话,小男孩拿起馒头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
苏西心里有些酸,不再看男孩,仰头盯着天空,淡淡道:“外面怎么样了?救援结束了吗?”
提到这个,小男孩咽下嘴里的馒头,笑出一口大白牙:“来了好多解放军叔叔,他们很厉害,我听我爹说,被埋的人基本上都找出来了。”
小男孩用的是找,而不是救,苏西长睫颤了颤,听懂了小男孩还不理解的话中的深意。
她喉间微涩,怔怔的看着天上绯色的晚霞。
残风轻拂、晚霞摇影。
谁能想到,在同样美丽的景色里,人间的某一处却是满目疮痍呢。
苏西深吸一口气,大力的拍了拍脸颊,然后在小男孩惊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休息够了,也感伤够了,现在要做的是,能救一人是一人。
苏西再次回到临时医疗处时,发现在她休息的这三个小时里,又来了几批医护人员。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因为医护人员与医疗物资的增加,几乎所有的伤患都得到了妥善的治疗。
看着一群忙忙碌碌却有条不紊的医护人员,她鼻头又开始泛酸。
这一刻,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这一刻,她觉得,生在这样一个团结友爱的国度,是多么的幸运。
苏西捏了捏揣在口袋里的桃子酒,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便去外面帮忙营救压在废墟堆里的灾民。
苏西一路向着房屋塌陷最严重的地方走去。
所过之处,一片惨烈。
越往里走,苏西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年头建筑房屋,用得起纯青砖的及其稀少。
高楼大厦更是不可能,所以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是用的黄泥掺着碎石筑造而成。
这也大大降低了人员的伤亡。
虽然房子没了,钱也没了,但是不要紧的,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苏西一路向前,路过的地方都已经被救援部队清理了出来。
很多乡亲们也自发组织起来,跟在这些解放军后面搭把手。
就在苏西以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的时候,不远处一群人喊叫的声音传了出来。
苏西凝神细听,就听到了很多人在一起喊着口号:“一二三!用力!一二三!再使劲!别松手!”
苏西发挥绝佳的听力,甚至还能从喧闹中,隐隐约约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
她顾不得其它,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
等几分钟后到达目的地,才发现场不止有,配合着一起使力的解放军同志们,还有很多民众们在一旁焦急的看着。
更让苏西惊讶的是,她在这里居然看到了她的未婚夫,谢臻同志。
谢臻此刻正偕同十几个解放军一起搬一块巨大的砖墙。
一个个用力到脸颊赤红,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苏西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年代,根本没有后世救援的那些机器,靠的都是解放军们的□□凡胎。
苏西打眼望去,哪怕所有人都带着劳保手套,也从那些染血的手套上看出,这些个解放军们,经历了什么。
苏西从不爱哭,可是来到这里后,她一次次的想要掉眼泪,就像此刻,她的喉咙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般,难受的紧。
她攀爬着碎石,不顾旁人的阻拦,小心的往谢臻的方向移动。
许是下面喊苏西下去的声音太多太杂,干扰了正在努力的解放军们。
谢臻眉头拧的死紧,回头一看,眼中闪过惊讶,然后黑着脸:“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苏西知道未婚夫是担心自己,担心地震出现,就会有余震的风险。
但是她怎么可能走,尤其是男人胡子拉碴、满眼的红血丝,连嘴唇的干涸流血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男人从出任务到现在,肯定一刻也没有休息,给苏西心疼的不行。
哪怕知道他肩负着伟大的使命,这一刻,她也舍不得。
苏西咬了咬牙,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却也不可能回去,苏西埋头往上爬,很快来到男人身边。
然后在男人不赞同的眼神里,从口袋里掏出还剩下大半瓶的桃子酒,拧开盖子就喂到男人嘴边:“别废话,先喝一口。”
酒瓶打开后,谢臻就闻到了浓郁的桃香味,知道这是好东西,直接就着未婚妻的手喝了一大口。
酒一入腹,一瞬间,他连续抢救,熬了三十几个小时,已经快要撑不住的身体,瞬间像是回春了一般。
这是之前那些桃子酒没有的功能,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终是什么也没问。
只是看向与他同样精疲力尽的战友们,眼中闪过迟疑。
苏西看出了他的顾忌,浑不在意的主动开口:“这是我放了很多珍贵药材酿成的药酒,是好东西,你等下分给战士们,每人喝一口就好,数量很少。”
出发前带着药酒,其实她已经有了会使用的准备,她不是圣母,却也没有办法看着这些最可爱的人透支生命。
反正她到时候一口咬定,这里面有无数珍贵的药材,及其稀有就好。
且这些人,只喝一口,只是让他们一时恢复消耗的体力罢了,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相信,很多老中医都能有这样的本事。
谢臻眼中欣喜一闪而过,又有些迟疑的看向苏西,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苏西弯了弯眉眼:“没事,我有把握。”
说完这话后,苏西来到谢臻身边,伸手接过他负重的位置,让他去给小战士们喂酒。
谢臻知道小姑娘的力气,便放心的松开手,然后去给每一个战士喝桃子酒。
苏西则趁着谢臻给所有人分桃子酒的时候,问道:“你们要将这些砖墙搬掉,为什么不多叫一些人?”
旁边喝了酒的一个小战士,正一脸神奇的感受着体内迅速恢复的力气,听到这话,看向苏西道:“嫂子,旁人不行,我们观察过了,下面坍塌的砖块,堆积的很不稳定,很有可能我们一个配合不好,下面就会出现二次塌陷。”
小战士都是谢臻手底下的兵,也都认识苏西,所以说起话来,格外熟稔。
苏西听得这话,开始思考起来。
这是八新县最繁华的位置,所以这里的建筑都是砖瓦的小楼房,而这年代的人讲究实诚。
砖瓦不仅实心的还格外厚实,苏西能透过厚重的砖墙,清晰的听到下面越来越虚弱的小孩的哭声。
虽然对于为什么只有小孩的哭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人肯定要救的。
思绪转念间,谢臻已经让十几个空不出手的兵哥哥们每人都喝了一口桃子酒。
其中一名小战士赞叹道:“嫂子这药酒太好了,我感觉现在浑身是力气,这下子肯定能把这面墙给抬起来。”
“对,我也是,本来老子累的腿都哆嗦了,这会儿能打死一头牛!”
“你小子要是能打死一头牛,我就能打死一头虎。”
“”
众人七嘴八舌的吹牛,沉重了两天的心情,因为这神奇的药酒,难得有了些许活力。
谢臻将还剩下小半瓶的药酒塞回苏西的口袋里。
伸手准备接过苏西担负的位置。
苏西却拒绝了:“我来吧,你们都离开,我一个人就可以。”
谢臻
众兵哥哥面面相觑,以为自己累出幻觉了,嫂子刚才说了啥?
苏西看向谢臻:“你知道我的力气,你们这些人一起抬,配合的再好也没有我一个人稳。”
这就跟搭积木一样,一个人肯定比多人一起稳定。
谢臻还是有些迟疑,实在是这块墙面太大了。
苏西拧眉:“来不及了,下面的孩子声音越来越弱,等我将这块最大的外墙搬离,你们才可以迅速的让人下去救人。“
谢臻知道小姑娘说的都对,只是涉及到心上人自身的安慰,饶是向来果决的他,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女孩的方法才是最正确的。
“还在考虑什么?你别忘了,我也是名军人。”苏西眉眼上染上英气,对着谢臻催促道
这话如同有人用利锤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谢臻表情瞬间坚毅起来,眼神也凌厉的看着对象,这一刻,苏西在她眼里,已经不单是他的未婚妻,她更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男人神情很严肃:“你有把握吗?”
苏西坚定回视:“保证完成任务。”
谢臻强压下心中的担忧:“那就去吧。”
他应该相信她,他谢臻的未婚妻并不是需要他时刻保护的菟丝花,而是一名经过国家认可的优秀军人。
只是最后到底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叮嘱:“要小心!”
苏西选好靠近马路的位置,从一名被两人对话,恍惚住的战士手里接过她衡量出的最佳位置。
谢臻另外安排了起名战士,加上苏西,总共八个角度,一个角站一个人,作为防止苏西失败的支撑。
然后自己又带着剩余的几名战士,套上装备,随时做好下降到最下面营救的准备。
虽然不能理解团长的决定,但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所以,哪怕兵哥哥们觉得让嫂子一个人使力是天方夜谭,却还是根据安排,站在了指定的位置。
所有人都将视线定在苏西身上,定在这个娇小软绵的小姑娘身上。
然后,熟悉在众人的注视下岔开两腿,扎好马步,然后抬起那双白皙纤细的小手。
用腹部抵住墙块边缘,手上一个用力,那块十几个男人才能勉强撼动的,长有五六米,宽有三四米的砖墙在所有人的眼中,慢慢的被抬了起来。
而后,在所有人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表情里,苏西抱着巨大的墙块,憋红着小脸,一步步往后退。
下面一直观望的民众,更是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吓的惊呼出声。
苏西顾不上其它,其实这块钻墙的重量她是可以承受的,但是因为不好受力,加上为了保持平衡,增加了很多难度,尤其抵在她腹部那一块的位置。疼的她连呼吸都费力。
她能感觉到一道担心的视线紧锁着她,那是谢臻的,但是此刻她根本分不出一点力气看过去。
也不敢看过去,她担心她疼的哭出来,人在面对自己爱人的时候会特别脆弱。
所以,苏西不敢抬头,只死死咬着下唇,凭着一口气,在其余起名小战士帮忙托举下,迅速的向后倒退。
下面的人群虽被这一幕惊到,却依然有人开始指挥疏散人群,给苏西他们空出一片地。
行动很难,也很煎熬,尤其心肺处,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这让时间分外难捱,仿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苏西只剩麻木的维持平衡,艰难的向后挪。
而现实,不过一分钟左右,他们终于平稳的将这块巨大的砖块移开到空地上。
安全的放下砖块后,苏西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张小脸瞬间煞白。
谢臻眼眶赤红,就要不管不顾的往这边跑。
苏西一个呵斥:“我没事,快下去救人。我就是脱力了。”
谢臻脚步停在几米外,看着女孩脸颊慢慢红润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真的没事?”男人最后确认。
苏西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摇头表示没事。
谢臻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朝苏西勾起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然后猛地转身,留给众人的背影,萧瑟且坚毅:“二小队,跟我下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