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多可恶啊。
沈双想。
做了那许多事,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问她“哭了”。
沈双这时一点都不想看到这张脸,即使这张脸英俊到仿佛能让人原谅他所做的一切事——
她面无表情地拎起包,想要绕过季远,却被拽住了。
“怎么了?”
季远问。
沈双抬头,看着那张毫无所觉的脸庞:
“放开。”
季远没放。
他非但没放,还用手抚了抚她的手,落到她伤口上的眼神柔软了一丝:
“疼吗?”
他问。
沈双最恨的,便是他这样。
既是无情,却又总做这有情的事,恨他明明无心,却偏偏摆出缱绻情深——她看着男人耷拉下来的长长睫毛,心想,等那睫毛轻轻掀起,必是一双让人惊艳的眼睛,无情又凉薄。
可她更恨的,却是沈又又。
她傻乎乎地捧着一颗真心,却成了人茶余饭后地笑话。
沈双将手从季远那抽了出来,十指连心,断裂的甲片被扯到,带起一片疼痛,可她却似毫无所觉般,拎着包,重新绕过季远。
季远没再动。
他站在原地,那双桃花眸弯弯,看着女人袅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口,就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口,转向窗外。
窗外一轮明月,海天相接处,大雾开始弥漫。
沈双出了走廊,上了甲板。
一出甲板,翟墨就发现了她:
“两只,来啦?”
“恩,来了。”
沈双打了声招呼,眉眼弯弯的脸上,已经被完美的妆容覆盖,一点别的痕迹都没有了。
而显然,马大哈的翟墨没有发现异常,指着长桌那边起哄的人控诉:
“你说说这帮畜生有没有人性,他们居然叫我跳海?!跳海哎!”
“所以,你们在玩……大冒险?”
沈双瞥了眼,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啊,大冒险,你说是不是不好——”
“——好啊。”
沈双打断翟墨,笑了。
翟墨愣了愣,其他人立马也笑:
“喂,墨水,你还有什么说头?你家两只都说好!跳!快跳!”
“跳!跳!跳!”
“跳!跳!跳!”
起哄的人总是不嫌多的。
沈双站在原地,看着翟墨微微笑。
翟墨看了她一眼,像被这笑刺激,跑到游艇边,脱掉鞋子腕表外套,张开手发疯似的喊:
“Youjup,Iup!”
说着,就跳了下去,颇有种舍生取义的壮烈意味。
“噗通”,海面传来一阵水声。
“艹!真跳了!”
这下,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去看跳海的英雄。
方鸣之在上面扯着脖子喊:
“墨水,你还好吗?!”
“还成!方哥,你要不要也下来?!”
翟墨钻出海面,抹了把脸。
“滚犊子!你方哥年纪大了,干不了这事!”方鸣之笑骂,对旁边守着的救生员,“拉他上来!”
翟墨不肯,在下面游了两圈,突然停下,手支着喇叭对上面“啊啊啊”地喊。
“哥,你发什么神经,快上来!”
翟伊也喊。
翟墨喊了一阵,突然朝沈双那边招手:
“两只!我爱你!”
“做我女朋友!”
两只,我爱你——
做我女朋友——
男人嘶吼的声音一圈圈地回荡在无遮无拦的海面,将远处的白鹭都给惊走了。
沈双站在舷边,看着那大胆示爱的男人,心想,如果翟墨知道,她就是他最看不起的胖姑娘,会怎么样?
场面一定很有趣。
这所谓的爱啊,只存在在嘴边,既没有忠诚,也缺乏诚意。
“两只,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见她不回答,下面又喊了一句。
沈双笑了下,在翟墨惊艳的眼神里,从舷边抽了支黄玫瑰——很奇怪,在那装饰船舷的一束又一束白玫瑰粉玫瑰里,恰好夹了那么一支黄玫瑰——
她将黄玫瑰丢了下去。
周围人一阵“哦——”,而后拍手:“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沈双却这起哄中往后退,在即将退出人群时,才发现季远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来,正斜倚在人群之外的白色桅杆边,用那双漆漆的眼眸凝视她。
他的眼睛弧度天生有一点弯,不笑也似笑,此时,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这样一来就有近似审视的意味了。
在那一瞬间,沈双都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瞬间看穿。
无所遁形。
换作从前,她大约会慌。
可此时,却只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双猫瞳在夜光下透着琉璃似的影子,脚步却没停,直至靠近。
两人眼神相碰。
季远勾了勾唇,带了丝嘲弄:
“黄玫瑰…拒绝?”
沈双朝对方笑笑,紧接着,就绷紧了脸,收回视线,和季远擦肩而过。
风拂过肩膀,带起一丝凉意。
沈双眯起眼,看着不远处在海面上飞翔的鸥鹭,心里忍不住对比起傻乐的翟墨,以及甲板上还在状况外的人群。
有多少人知道,黄玫瑰的花语除了代表友情外,还表示拒绝呢。
可偏偏季远知道。
他偏偏知道。
得送出过多少次花,才能对各种花语如数家珍呢。
沈双径直下了游艇,回了别墅,找来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安排的客房内睡了一觉。
醒来时,还是半夜。
天还未亮,喉咙口烧灼得像有火在冒,大约是睡前多喝了点酒,现在渴得厉害。
沈双在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水,干脆披上一件晨衣出门。
行李还摊在门口,昨晚太过疲倦,进了客房,只勉强洗漱一番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窗外月明星稀。
沈双在经过二楼转角时,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游艇上的灯已经熄了,从这看去,只能见大海一片寂静,再不见之前的喧嚣。
整个别墅也仿佛陷入沉眠,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双在别墅里绕了很久。
别墅很大,古罗马式的建筑风格,二楼到一楼是古典式的白色旋转楼梯,绕过楼梯,沈双又看见了那挂着的向日葵少年。她在那少年面前站定,少年乌黑的眼睛映着向日葵的影子,明亮得如同白昼的日光。
她站了一会,又离开画像,绕了好大一圈,最后才在一楼的东南角找到了厨房。
厨房就在餐厅东面,典型的现代西式风格,有巨大的白色流理台,台上放了一瓶倒去一半的红酒,骨瓷碟,碟上放了片吐司,刀叉散乱地放着,像是吃到一半人就离开了。
沈双拐了一眼,打开冰箱,掠过摆得满满的酒水饮料,在最角落找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带了点凉意的水下喉,似乎将梦魇与喉咙的焦灼压了一压,沈双喝了几口就拎着瓶子往外走,在即将看到那幅向日葵与少年时,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走廊。
夜晚的临海别墅,大得像是在走迷宫。
不过沈双发现,这套别墅的设计师很细心地在每一处都点上了灯,蓝色的小鲸鱼,在黑暗里一闪闪,充满了童趣,像一个亟待人探索的乐园,这让她想起季远的那个密室。
兴许是有这些鲸鱼灯陪伴,沈双并没有走得不耐烦,相反,她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刚才的梦魇也好像渐渐被驱散了似的,连同游艇上的那些嘲弄,季远的眼神……也好像开始隔了一层。
有什么呢。
早就有所预料不是吗。
她当艺人时,比这难听的听得更多。
在又转过一个弯时,沈双突然听到了细碎的一阵声音,像…水声?
沈双走了过去,而后,一片巨大的落地窗猛进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