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突然觉得也许来到无妄城并不算倒霉,反而还是一次体验良好的意外之旅。
毕竟鲛人这种比较珍稀的物种向来只分布在蓬莱和无妄城,想要见到他们,除了偷渡无妄城,就只能跨越重重阻碍,去往蓬莱。这一路上先不说会不会遇到阻碍,就算真的安全抵达蓬莱,也得碰上那群鲛人心情好,才能浮出水面唱上几句。
所以想听到鲛人唱歌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像之前白凛在那碧水潭里碰巧听到鲛人姐姐唱了几句,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毕竟那里是鲛人们洗澡游泳的地盘,一般人进不去。
现在无妄城城主提出让鲛人唱歌给她听,无异于让国家级的宝藏音乐家在她面前举办一场合唱会,而且这合唱会还是特意为她一个人举办的!
白凛期待地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想听!”
水生涟闻言,缓缓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自他指尖浮现,空气中随即响起叮铃叮铃的空灵声响。
下一刻,门外传来恭敬悠远的女子声音:“城主。”
“让鲛人们准备一下吧。”
“是。”
侍女退下了,水生涟从玉榻上缓步走下,白发披散,长长的衣摆垂在光滑如镜的琉璃地砖上,逶迤起伏,犹如一尾摇曳的纯白鱼尾。
白凛再次感慨,美人不愧是美人。明明露得挺多,却完全没有半分艳俗之感,只会让人觉得他不染纤尘,充满了不容亵渎的高洁神性。
水生涟走到玉案前停下,用那双宛如工艺品般无暇的手拿起凛冬,然后侧眸望向白凛,轻声道:“走吧。”
白凛乖乖跟了上去。
等候在外的侍女打开门,地面光洁如镜,水生涟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
白凛飘在他的身侧,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低头,这才发现他依然没有穿鞋袜,还是光溜溜一双白脚丫。
“你为什么不穿鞋?”她好奇地问。
水生涟淡声道:“不喜欢。”
嗯……真是简洁直白的回答。
白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想法,毕竟她做剑灵做久了,也会不习惯身上有衣物堆砌的感觉。
但是,这里的地砖一看就很凉,他整天这种光着脚到处走,真的不怕冷吗?
白凛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
水生涟步履平缓,衣摆如春水吹皱,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笔直长腿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
雪白足面上的鳞片隐隐闪烁,忽明忽暗,与腿侧的银鳞相互映照,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细碎而耀眼。
……有点刺眼。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耳边响起平静清澈的声音,白凛一侧头,发现水生涟正直直地看着她。
那双湛蓝的眼睛剔透纯净,仿佛蕴藏着海与夜的光晕,长睫如霜,缀着点点星光。
“你……”白凛想了想,委婉地说,“你下次还是穿得严实一点吧。”
水生涟盯着她,透彻蓝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也觉得我的鳞片很丑?”
“不是很丑……”白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太漂亮了,像宝石一样,我总是会忍不住盯着看……”
“……像宝石?”
水生涟微微一怔。
“对啊,就是那些闪闪发光的——”白凛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水生涟,“难道还有人说过你的鳞片很丑?”
水生涟闻言,剔透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是我的母亲。”
白凛:“这……”
她本来还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瞎子,居然对着这么漂亮的鳞片说丑,没想到说这话的居然是人家亲妈,那她可就没有批判的立场了。
白凛一时有些尴尬。
她看着水生涟微微低落的神色,想了半天,憋出几句底气不足的安慰。
“你母亲可能只是审美比较特别……你不用全信她的,你这样……很好看……”
“你之所以会觉得好看,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真身。”
水生涟声音很轻,眉间郁色不减,微微黯淡的眸子让白凛想起了雨天里的湖水。
清澈而阴郁,映着昏暗天光下的一切阴霾。
……那倒是。
白凛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气氛一时陷入死寂般的静默,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开口。
“但我真的觉得,你身上的鳞片很好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要不还是别遮了吧,反正,我还挺喜欢看的……”
她这话说得有点歧义,希望城主大人不要误以为她是喜欢看他的脚和腿,那她就变成一个纯粹的色批了……
水生涟静静地注视着她,很久都没有出声。
白凛:“……”
完了,真被当成老色批了。
她不得不尴尬地再次开口,试图为自己解释:“那个……”
“你还想听鲛人唱歌吗?”水生涟突然问道。
白凛一愣:“想啊。”
“那就向前看。”他轻声说,安静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低柔的笑意,“别总是盯着我的腿。”
白凛:“……”
身后的侍女面无表情,但白凛却从她们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憋笑的感觉。
白凛:“……对不起。”
好了,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只看不见的色批剑灵了。
她一脸绝望,老老实实地向前望去。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清澈的水潭前。
水潭四周依然种满了洁白的莲花,微风拂动,鱼尾起伏,几只美丽灵动的鲛人从水中浮了出来。
白凛仔细地一个个望过去,发现之前在水潭里捡到她的那位兰汀姐姐也在。
鲛人摆动鱼尾,轻盈无骨。她们从水下探出脑袋,长发潮湿,面孔天真,眼睛闪闪发亮,一个个都虔诚地仰望着坐在谭边的城主。
这就是古代帝王的快乐吧……
白凛一脸羡慕地飘在水生涟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美丽的鲛人。
鲛人们张开红唇,开始婉转低吟。
鲛人的歌声空灵悦耳,轻易便能让人沉浸其中。
白凛入神地听着她们的歌声,思绪逐渐飘远,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想到了无妄城外的那些人。
她很幸运,虽然被莫名其妙地扔到了无妄城,但并没有受到苛待,不仅如此,还被无妄城城主收留照顾。
甚至还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听鲛人唱歌。
但是别人呢?
温言和栖川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很强。初云远没有他们那么强,如果她也被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白凛发散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了一阵烦躁。
不是因为与他人失联产生的烦躁,而是对于此时的自己产生的烦躁。
她发现了。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现在的她根本就不该心安理得地欣赏鲛人唱歌。
她应该担心,应该恐慌,应该急切地与他们取得联系。
但她没有。
她觉得自己应该担心,但也只是“应该”而已。
她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啊?还是像温言所说的那样,逐渐被真正的剑灵同化了……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从现在开始做一些她“应该”做的事。
“城主,”她转过头,低声询问水生涟,“我在这里,可以接收到城外的传音吗?”
“不可以。”水生涟轻声回答,“无妄城是完全封闭的。城外的人无法传音进来,任何没有经过我允许的生命也无法擅自进城。”
白凛不解,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我怎么进来了?”
“因为你不是生命。”水生涟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如水,“你是器。”
白凛顿时沉默了。
她是器,不是人,也不是任何拥有生命的个体,所以她能通过无妄城的屏障,畅通无阻地进入这个“乌托邦”。
即使她认为自己拥有人格,即使温言、栖川、甚至是慕归枝……他们都这么认为。
但她仍然只是器,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