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哪有好喝的,再说我用的药可不苦。明明是姑娘有心事吃什么都没滋味罢了。”
被戳穿心事的阮筝恨恨地瞪了自家丫鬟一眼,理亏地闭上了嘴。白苏见状便过来宽她心:“姑娘放心吧,我瞧那位大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事又与刘公子有关,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即便他恼了姑娘那天的行事,至少刘公子没得罪他啊。”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阮筝就更蔫了:“你也觉得我那天有点过分是不是?”
白苏想了想讪笑道:“姑娘要听实话?”
“自然是要实话。”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生气归生气,下回还是不要再出手为好。尤其是打脸,那是王爷身边得脸的大人,想来平日里也是常被人捧着哄着的。那一日姑娘突然出手真把奴婢吓一跳,好在那位大人宽宏大量,若是碰上个小气的睚眦必报,只怕姑娘会有麻烦呢。”
“他还想打女人不成?”
白苏笑了:“我的好姑娘,他即便不当众打回来,还不能背地里使坏吗?不过我瞧他不像那样的人,姑娘大可宽心了。”
“可你说他会不会还在生气,那封信会不会根本不当一回事儿?虽说跟刘长墨有关,可他一听说是我找刘长墨,说不定还要替他好兄弟拦着呢。”
白苏一时语塞:“这么说起来,倒也……有些道理。”
阮筝立马哀嚎一声垂下头去,一个不留神脑袋就磕在了窗框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心疼得白苏赶紧过来扶她。又是让青黛去煮鸡蛋又是自个儿寻药膏的,忙活了半天还是没能阻止阮筝的额头上冒起一个小肿包。
阮筝摸着肿包哭唧唧:“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
就在她苦闷异常的时候,傍晚时分青黛欢天喜地地回来,一进屋就把门窗给关上,然后神秘兮兮从袖中掏出张字条来。
阮筝一见这熟悉的水纹纸立马就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展开去看,丝毫没有留意到两个贴身丫鬟对视一眼,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果然如她猜的那般,是那人给她写的字条。字条上言简意赅,指明让她明日带沈碧君去南胡街。还说若是有事不能相去,便让人往王府侧门递条儿过去便是,韩逸自会处理。
阮筝将这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心情越美,连咳嗽都给忘了。她站起身将字条往身上一收,抬步往朝卧室走去。
身后两个丫鬟紧跟着追过去:“怎么了,姑娘是困了要睡了吗?”
“不是,替我将新做的衣裳都拿出来,我看看明日穿什么好。上回新打的那副头面也拿出来,对了,皇后娘娘赐的那些首饰都放哪儿了?”
白苏听了一愣:“那些都在咱们的小库房里收着。明日是有什么什么要紧事儿,需打扮得这般隆重?”
皇后娘娘赐的都是极华贵的首饰,寻常宴饮都未必用得着。姑娘这又是新衣服又是新首饰的,怎么有点要进宫面圣的意思?
阮筝经她一提醒也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重视了一些,看这两个丫头的神情也总觉得像是被她们窥破了自己的心事,于是故作潇洒道:“无事,明日不过去贞姨处罢了,也不必过分装扮,随便收拾一下便成了。”
说完她也不让人拿衣裳了,首饰盒子也叫她们放了回去,又命人去准备热水泡澡,舒服地泡了一会儿便上床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日阮筝起了个大澡,略施粉黛便出了门,头上连金簪都未戴,只将头发挽了个随云髻斜插一支玉簪,身上也是同样素净的衣裙。
她先是坐车去了沈府,约了沈碧君一道出门。来之前她早已想好了说词,见了沈夫人便侃侃而谈:“我几次蒙沈姐姐相助,也知她医术高明又是菩萨心肠,所以这回才又求上门来找沈姐姐帮忙,还望沈夫人不要怪罪。”
说罢她就提了南胡街的贞姨,“……贞姨与我有些缘分,当初去青雀山庵中烧香时相识,也算是菩萨冥冥中的指引。只贞姨早年丧夫独自寡居家中,这些年来身子向来不好。她又是个贞烈的,非但不愿意嫁人,便是找了大夫上门同她看病也是推三阻四。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夫人一看便是面善之人。便是太后娘娘也是佛口慈心,常说要与人为善。所以我才想找沈姐姐帮个忙,替我去给贞姨把个脉开个方子,好歹不能叫她断了汤药才是。夫人莫急,我自带沈姐姐去,回头也必将她安然送回家,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夫人本也是个厉害人物,要不然还不会嫁进沈家多年把持中馈将嫡长女欺负得没活路。可她没想到一碰到阮筝自己竟还是败下阵来。
那一张巧嘴实在能说会道,又是搬出菩萨又是言必称太后娘娘的,搞得沈夫人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若说了便是对菩萨不敬对太后不敬,回头说不定要给自己惹大麻烦。且她也确实听闻过当初太后就是因阮筝怜爱孤寡才对她另眼相看。
既是太后都看重的人,她又如何敢驳她的面子。当下只能忍着不痛快装模作样道:“这是自然,只是碧君身子娇弱,如今外头还有些暑热,且盼她早去早回莫要累着自己为好。”
“那是自然,夫人放心。”
阮筝满意起身,随即带着沈碧君大方离开。剩下沈夫人一个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倒是没看出来,富平侯家的大小姐,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阮筝拉着沈碧君上了自家马车后,便让温伯一路朝南胡街驶去。
驶出一段路后白苏眼尖地留意到了身后的一个人,小声对阮筝道:“姑娘,那好像是沈家的婆子,这是一路跟着咱们呢?”
沈碧君一听脸色就变了,阮筝却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无妨,你那个继母既是关心你,咱们也别拂了她的好意。就让那婆子跟着吧,反正咱们就去南胡街,别的地哪儿也不去。”
她还“好心”地让温伯绕了几条街道,多拐了一个大弯才去到南胡街,直把那婆子累得半死。
不过当车子驶进南胡街时,那婆子也定下神来,心中记着夫人的吩咐半点不敢怠慢,躲在一棵树后亲眼看着阮家大姑娘同自家姑娘一道下车,阮姑娘身边的丫鬟去敲了门,很快那门里也露出个小丫头的脸孔来。
婆子待她们都进去后还机灵地同旁边一户出门采买的大婶闲聊了几句,问得方才那户人家确实是贞姨家,家中只有一个寡妇同一个小丫头后,这才放心回府向夫人禀告去了。
阮筝根本不在乎婆子的去留,刚一踏进院子便一眼瞧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刘长墨。多日不见他似乎也清减了一些,只是那一双眼中依旧饱含着对沈碧君浓烈的爱意,怎么都掩饰不了。
阮筝突然又有些羡慕起沈碧君来,人生得一乱足以,有这么一位待自己至诚至爱的男子,其余的便皆可略过了。
她伸手轻推了沈碧君一把,笑道:“快去吧,咱们没多少时间,你有什么话赶紧同他说,有什么主意也同他商量一番。我让人替你们把门。”
说罢她便让白苏和青黛分别守着前门与后门,又让腊梅扶贞姨回屋歇息,至于沈碧君带来的丫鬟喜鹊则陪着她一道进了正堂,给自家姑娘与刘公子端茶递水。
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后,阮筝才发现这现场就独独多了自己一个。她既不想去守门又不想去吵贞姨,甚至还存了点想听听沈刘二人如何商议之事。
于是她便主动陪着沈碧君进屋,口中说着要替二人寻茶壶倒水,目光却在屋子里直打转,想寻一个自己能待的隐蔽所在,静静地坐着听听便好。
说不准她还能给他们一些建议,让他们能打破眼下的僵局。沈碧君为人太过和善,刘长墨也是个温和性子,她真怕这两人商量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那今日这趟岂不是白走了。
只是她刚踏进堂屋,还没将内里的摆设看仔细,便察觉到了一道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循着感觉望去,待看清站在次间的人的模样时,吓得小心脏都停了两拍。
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只是让他帮忙送信而已,难不成他也跟自己一样好奇,想来偷看好友如何与姑娘相会?这人怎么也这般八卦。
阮筝几日未见他,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此刻还有些尴尬,便想将头撇开。只是还未等她移开视线,男人凌厉的目光便射了过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唤她过去,且还带了一丝警告意味。一副阮筝若是不乖乖过去,他也不介意过来将她抓过去的霸道气势。
这人怎么这样,当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莽夫。
阮筝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脚下步子却没停,乖乖地挪到了次间门口,拐到了旁边的屏风后面。她想躲在屏风后听听那两人究竟说些什么,只是刚听到刘长墨唤了一声“碧君妹妹”,她已被人拽着胳膊,直接就拽进了次间。
贞姨家的房子狭小,这屋子说是次间其实就是堂屋旁边极小的一处所在,内里摆了一张书案并一把椅子,光这两样东西已是占了大半的地方。剩下的便只够两人交肩而立。
阮筝被那人拽进去后脚下步子不稳,自然伸出手来扶住了书案,刚刚站稳便感觉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欺了过去。她吓得两手扶住案几,身子直往后倒。
“你、你要做什么?”
封瀛与她面对面站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寸余。女子紧张的气息不住地扑到他的脸上,那天被她打疼的半边脸,此刻竟有了一种酥麻感。
他微微一笑,说道:“放心,自然不会做你那天对我做过的事。”
“我、我对你做什么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也忘了。”
这分明就是在扯谎,阮筝毫不示意地拆穿他:“胡说,你分明还记得,否则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是,看来你也记得,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阮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布满了震惊与不甘,与平日里的明艳洒脱不同,带着少见的委屈与娇羞。
封瀛将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不住地松开又再次握住,来回几次总算压下了心头莫名的情绪。
眼见阮筝躲他躲得都快倒在书案上了,他终于站直了身子。阮筝也借机直起身来长出一口气。
幸亏他没再逼近,否则她非当他面躺下不可。一想到那画面便给人一种风光旖旎之感,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暧昧味道。
她隐约记起梦里那间屋子似乎也有张条桌,比这张大不了多少。而她则被男人按在那桌上,尽数扯掉了身上的裙衫。
那样的情景是她少女时从未想过的事情,也只有在梦里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男女竟可以有与平日里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截然不同的模样。
每个人都可以变成禽兽。
阮筝记起那种情景,整个人瑟缩一下,然后便红了脸颊。封瀛眼见她眼底掠起迷蒙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又是脸颊绯红,连未涂口脂的嘴唇都红艳了几分。
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冲上来几分,骨节因为紧紧握拳也发出了喀喀的响声。阮筝听到声音瞬间从梦境中抽离,紧张得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还要打还我不成?”
她可受不住他那一下,别说一拳就是一个指头也受不住。
封瀛一听便笑了:“不会,我这人讲道理。”
“你这话言下之意便是,我这人极为不讲道理是吧。”
“倒也不是极为不讲道理,只些许而已。”
阮筝气鼓鼓地看他:“哪里有些许,分明是再讲道理不过了。我那日打你也是为你好,若不将你打脸,你他日行差踏做惹下大祸,说不定就不是挨巴掌而是挨军棍了。”
封瀛不动声色地反问:“何以见得?”
“你是王爷的人,自然也懂军中的规矩。那百花班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你说你白日与那戏子宣淫,传出去可不就丢了你家王爷的脸。王爷向来为人正直不近女色,你行为这般放浪与他的性子背道而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封瀛边听边点头,最后道:“倒是没想到,你对王爷评价这般高。你认得他?”
“不认得,可也听过不少。且我这人自小就极会识人,绝不会有错。”
“哦,都听了些什么?”
“京中人人称颂王爷,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究竟是害怕王爷的威势人云亦云以求自保,还是发自真心当真这般认为?”
阮筝不解地冲他眨眨眼睛:“两者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
“那我便是真心称颂拜服的,”阮筝撒起谎来毫不避讳,甚至还向对方讨起了好处,“你记着他日见着王爷,若有机会不妨替我美言几句。不是,无需替我美言,替侯府多说几句好话便是了。”
“我替你说话,可有什么好处?”
阮筝想了想,理直气壮道:“那日不是给了你一个香囊了吗?”
“那是我拿金葫芦换的。”
“那……”阮筝一时语塞,索性耍起赖来,“那便先欠着吧,以后有机会我再送你点别的。你我到底男女有别,我也不能总送你东西。于你不过是小事,于我便很有可能是大事了。”
生怕他久不做男子不懂这些事儿,阮筝说完后还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可懂我的意思?”
“懂。”
“那便好。你虽说不能娶妻,但这些事情多少也该知道。往后你家王爷若娶了王妃进门,身边的丫鬟姐姐们你也是要避讳着些的。”
封瀛一听便皱眉:“谁说我不能娶妻?”
阮筝觉得自己刚才那话大概是伤着他了,于是赶紧出言哄道:“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我朝律例也未说内侍不得娶妻。你又得王爷看重,若是他开口替你寻一门亲事,那姑娘自然是不敢拒绝的。”
“是吗?”封瀛脑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冲动,未及多想便道,“那若是王爷指了你与我,你敢拒绝吗?”
“我自然……”
阮筝话未说完便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要嫁给一个太监而不乐意,只是震惊于他平日里那样方正的一个人,竟也会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话来。
“你、你没事儿吧?”
阮筝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并不烫手便嘀咕道,“也没发烧啊,为什么会说胡话呢?”
“谁说我说的是胡话?”
“那你还说要娶我,明知不可能的事。”
“为何不可能,因我不是个男子?”
阮筝怕伤着他的自尊,仔细斟酌着开口道:“这、这也算得一个原因吧。你也知我父母爱重于我,自是我不愿意我受委屈的。虽说你在王爷身边当差位高权重,可我父亲喜好书画,自然也盼着我嫁一位饱读读书的名门公子。你与他们比虽说不差,可到底有些不同的。”
“哪里不同?”
阮筝心说这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可对方似乎有些执着于些,问完这话后人便又凑的过来,逼得她重新又向后倒去。
这一回她倒得有些急,眼看就要摔倒在桌面上时,一只手及时伸出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男人扭头朝屏风处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刘长墨与沈碧君。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欺身过来,双唇贴在阮筝的耳边,与她喃喃细语。
“既然他们可以,你我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