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个几年拖得她过了议亲的好年纪,自然而然这家里就更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一个犯了错去寺庙思过的女儿家,又没有婆家要,可不就得青灯古佛一辈子了吗?
长公主盼这一天盼了很久,眼下说什么也不肯让阮老太太这个死老太婆碍了自己的路。
她说完不等老太太回答,立马就招呼许妈妈过来:“帮大小姐收拾收拾,即刻就启程。”
许妈妈难得有些犹豫,这事要是做了回头富平侯回来说不定真会大发雷霆把她们全给发卖了。
就算不卖也能打个半死,奴才的命从来就不值钱。
阮老太太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得咣咣响:“我倒是看谁敢,反了天了,敢在这府里拿我的孙女,真当我老太婆已经不在了吗?”
许妈妈愈发犹豫,上前刚想劝说长公主几句,没成想她反手一个巴掌就打了过来。
“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一个两个都想造反是不是!”
许妈妈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口中连呼不敢。
阮筝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不由想笑,她扶着老太太到一旁坐下:“祖母莫生气,先坐下喝口茶。”
“都这会儿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喝茶。这个毒妇是想要害死你啊。”
阮筝浅笑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既是母亲的女儿也是父亲的女儿,即便当真要去庙里清修,也得跟父亲道声别才是。祖母别急,我来之前已经遣了丫鬟出府,这会儿怕是已经寻着父亲了。待父亲回来女儿自与他说明缘由,且看父亲怎么说吧。”
长公主没料到她有这么一手,一时又有些急起来。
若是叫丈夫赶回来,那这筝丫头哪里还送得走。
想到这里她竟不顾公主体面,上前直接就来拽阮筝的胳膊。阮筝年纪小身形灵活,没等她沾自己身就躲开了。
长公主气极,扭头冲几个丫鬟呼喝道:“还不快把大小姐给我摁住了。”
阮筝却冷冷扫她们一眼:“我倒要看看谁敢,是不想要一双腿了,还是不想要命了?”
几个丫鬟同时瑟缩一下,眼底露出犹豫的神色。那天富平侯在这屋子里发脾气时说的话她们都还记得。眼下真是左右为难。
听话吧回头侯爷必定不会轻饶她们,不听吧这会儿长公主估计就能要她们的命。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就见管家忠伯走了进来,一脸紧张道:“回老太太回公主殿下,宫里来人了。”
长公主听了不由一愣,连老太太也是神情一凛。婆媳两个顾不上继续斗法,全都由着搀扶着急急去了前院迎人。
等见着来人后,长公主便愈发惊讶了。
本以为宫里来人是太后派了人过来,没成想来的竟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进保。长公主一见他便心知不妙,果然进保对着她也不甚恭敬,反倒是冲阮筝笑开了花。
“阮姑娘,快收拾收拾跟咱家进宫去吧。”
阮筝不认得进保,还当他是太后身边的人,便问:“太后娘娘要民女进宫做什么?”
进保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这回不是太后寻你,你且跟我去便是。莫怕,不是坏事。”
非但不是坏事,还是天大的喜事呢。
长公主一下子就听出了进保的言外之意,不由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儿,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看上她家大姑娘了?
阮筝来不及回院时换衣,就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跟着进保大太监进宫去了。
这一路上她几次想向对方询问进宫的具体事由,但一碰上对方莫测高深的表情就没了追问的勇气。
待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后,自有轿辇前来相迎。阮筝坐在轿子里紧张得手都不敢乱放,更别说掀帘子乱看什么的。她乖乖地坐直身子由着轿夫们一晃晃地将她抬了许久,待得轿子停下时她已被晃得起了几分睡意。
但轿子一停她便即刻醒了过来,虽是紧张规矩却一点儿也不敢乱,低眉顺眼地由宫女扶着出了轿子,又由进保引路低头踏进了宫门内。
这不是她上回来的慈宁宫,也不是她从前进宫时来过的任何一个宫殿。这殿里的人格外警醒些,做事也更为轻手轻脚。且太监多宫女少,所有人都只低头忙自己的事情,连她进殿来都不敢抬头张望一眼。
这肃穆的气氛叫阮筝愈发紧张,两只手心里都布满了冷汗。
倒是进保知道她不安,走出几步笑着回头道:“姑娘不必担心,一会儿且自在些就是。”
皇上不就是喜欢阮姑娘的天真烂漫嘛,要是她一直这么拘谨着只怕皇上会不高兴呢。
阮筝来不及细品他的话脚已踏上了殿前的石阶,紧接着她便进了正殿。她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就见正殿之上的牌匾写着“中正仁和”四个大字。
这下子可真把阮筝吓坏了,这里竟是……养心殿?
那她这会儿要见的岂不就是……
没等她想明白,一个身影已飞快地从偏殿跑了出来。他上前一把攥住阮筝的手,兴奋道:“阮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阮筝就算再傻也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吓得她赶紧下跪行礼。
可封汲根本不允,二话不说就把她给拉了起来,然后又紧张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手心里都是汗,是不是在家中时有人欺负你了?”
阮筝心想还真有,但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打量面前少年的容貌,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二致。
只是从前他穿内侍服制,不同于今日一身皇帝的常服,更显气派雍容。
见他这般喜笑颜开的,阮筝初时的震惊过后,倒也很快平静下来。
“臣女从前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得罪,还望皇上恕罪。”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封汲打断她的话,“你本就无罪有何可恕的。你非但无罪,还有功呢。你两次救朕性命,朕谢你还来得不及呢。”
阮筝:“皇上严重了,那是臣女应该做的。”
“不管该不该你都做得极好。如今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外头那些人一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你不必担心,待朕娶你做了皇后我看他们还有谁敢胡说八道。”
阮筝吓得都想去捂他的嘴:“皇上不可胡说,这可是大事,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出了这个殿后,我们谁都不可再提起。”
封汲有点不乐意了:“为何,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
阮筝看出他小孩子心性,深知不快刀斩乱麻怕是不行,所以直接便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她确实不愿意,若让她进宫她倒宁愿去青雀庵吃斋念佛,好歹还自在些。更何况她对小皇帝一点感情都没有。
人这一生若是不能寻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过一世,那还不如孤单到老来得自在快活。
阮筝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所以今日长公主提出要送她出家时,她竟也未有多慌张。
从前觉得嫁不出去是天大的事,如今才发现嫁一个不爱的人才是真正毁灭的事情。
哪怕对方是九五至尊,不爱便是不爱。
封汲被一口回绝却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小小的委屈:“为什么,姐姐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我与皇上相识尚浅,彼此都不了解。我虽说不愿随意托付一生,皇上难道就愿意吗?若只因救命之恩便许我后位,他日皇上发现我并非与你心意相通之人,皇上是否也会后悔?”
“这个……你都救了我两次,可见你我有缘。既是有缘便是命中注定。”
阮筝皱眉:“皇上且慢,您方才我说救了您两次?民女怎么记得只有一次,上次在慈宁宫……”
“慈宁宫是一次,后来青雀山别庄外头的茅草屋里,你救了第二次你可还记得?”
“臣女不记得。”
阮筝甚至不知道小皇帝曾经到过别庄,那阵子官府大肆搜山不是为了找大乘教的余孽吗?难不成那只是掩护,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小皇帝?
“皇上去那儿做什么?”
“朕听说你去了别庄想去寻你,谁曾想遇上了野狼摔下山来。后来幸得人所救。你看这帕子是不是你们府中之物,当日救朕之人当真不是你?”
阮筝看他拿出的帕子上绣着几朵洒金梅,确实是侯府之物。只是侯府里除了长公主的琼华院外,其他院里的人用的帕子皆不绣这个。
那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花,旁人哪有资格用。
“这帕子确是臣女府上之物,只不过看这布料应是丫鬟所用。那日救您之人或许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小丫鬟,而非臣女。”
“当真不是你?”
“若真是民女,这会儿只怕我已经要向皇上讨赏了。”
封汲有点郁闷:“原来竟不是你。算了那便不管了,可你先前在慈宁宫救了朕总是事实,朕立你为后也无不妥。”
“若救了皇上就要立为后的话,那皇上被救了两次岂非要立两位皇后?”
“这……”封汲哑口无言。
阮筝向他行礼告罪:“皇上莫怪,臣女并非有意顶撞皇上。只是希望皇上更为谨慎些。不管是立后之事也好,还是寻找救命恩人也好。单凭这一块帕子也说明不了什么,皇上那日可曾见过救您之人?”
这一问倒是勾起了封汲的回忆,令他想起那个在茅屋里和他闭嘴吵架分毫不让的小姑娘。
烦死了,一张嘴怎么这么不饶人。
不过她看起来确实不像个丫鬟,这么说来这事儿还内有蹊跷?
封汲暂时将此事按下不表,这会儿他只想跟阮筝多说说话儿。
阮筝见他脾气好好说话胆子也大了一些,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既是皇上,那那日在清漪园内与您打架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