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宿醉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仿佛有人拿凿子正在敲她的脑袋。
睁开眼睛一看已是日上三杆,再一摸身边的床铺空荡荡凉嗖嗖,也不知是睡在身边的人早就起了,还是昨晚她根本就是一个人睡的。
阮筝扶着千斤重的脑袋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发现已经身处王府正院的卧室之中,一时间还有点适应不了。
昨日成婚太过慌张,根本来不及细看屋内的摆设,眼下屋子里就她一个,她才有心思慢慢打量周围的布置。
看起来与她梦里前世的摆设颇为不同,床不是那张床,桌子也不是那张桌子,更关键的是似乎屋子也不是那间屋子。
梦里那间屋子旁边的次间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敞亮。且窗户上的窗棱样式也截然不同,连窗户的数量都不一样。
如今的屋子比起上一世更大些,也更精致些,屋内摆了许多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充满了暖意与情趣。不像梦里那一间,冷冰冰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可这慎亲王府应该与上一世是一样的,那这屋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阮筝越想头便愈疼得厉害,想起上一世不免就要想起那一夜的荒唐,于是又惊慌失措地去检查自己的身子。
刚一掀被便看到了身上白色的中衣,既不是昨日的那套嫁衣也不是后来换的绸衣,而是一套布衣。
阮筝一看到这布料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在身上胡乱摸着,想看看哪一处是否有被人给弄疼。可她眼下浑身酸痛,喝多了酒的滋味实在太过难受,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这痛究竟是因何而起,一时间也就分辨不出昨夜她与封瀛是否有圆房。
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她平安地度过了洞房之夜,并未发生前世那些人所说的新婚暴毙之事。如今已是新婚第二日,她全须全尾地坐在床上,除了宿醉引起的难受外,其余一切皆好。
这么说起来她是不是已经破了那个“诅咒”,往后没有性命之忧了?
阮筝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咬着唇坐在床头沉思着,突然青黛端着铜盆进了屋,一见她醒来便笑着迎上来:“姑娘你醒了,昨晚睡得如何,可曾累着了,这会儿是还要睡还是先起来洗漱一番?”
阮筝听着她唧唧喳喳的话头有些接不上嘴,好容易待她说完才问了一句:“王爷人呢,可是忙去了?”
“王爷去了前院,走的时候吩咐我们,一旦姑娘醒了便叫人去通知她,说要陪姑娘来用早膳。”
“王爷连早膳都不曾用吗?”
“不曾,早起的时候皇上要回宫去,王爷便去安排了车马和人手。后来听王爷身边的韩大人说王爷正在前院与人议事。”
“那便不要吵他了,叫人备些吃食送去前院便可,我这边儿自个儿吃就行了。”
阮筝说着就要掀被下床,结果双腿无力刚一沾地就差点儿摔倒。青黛赶紧搁下铜盆上前来扶她,又笑道:“姑娘这是昨晚太过劳累的缘故吧。”
阮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又因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便也没有避讳直接问道:“早起时你们可曾换过床单?”
“不曾换过,王爷起身后都不要我们服侍,还让我们别过来吵醒姑娘。所以我和白苏都不曾进屋来过。”
阮筝听到这话不由回头去看身后的拔步床,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床上雪白一片,哪里有女子初夜会有的落红。
这事儿她再是清楚不过,梦里那一夜她可是看得分明,那床上明显印着一滩浅红色的印记。不像今天这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么说起来她昨夜与封瀛还未有夫妻之实?那她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是否也是因为还未圆房的缘故?
一想到这个阮筝又紧张起来,总有种心事未了的感觉。她下意识咬了下嘴唇,示意青黛为自己梳妆。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阮筝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还说什么一个人吃早饭,再不抓紧连午膳时间都快要过了。
厨房那边也已在准备饭菜,负责厨房的婆子过来问王妃想吃点什么,阮筝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便叫她备几道清淡的菜即可。
婆子领命立马就去准备,那一边也早有人跑去了前院通知封瀛阮筝醒了的消息。
于是不多时封瀛便带着小厮回了后院。
他回来时阮筝正在屋内喝茶,因身子倦怠什么也不想动,整个人懒洋洋的,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封瀛一进屋便见着个病西施,一时间像被人击中了胸口,那股子气血翻涌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做了两下深呼吸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走过去笑着冲阮筝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阮筝也不拿腔拿调,老实地指着脑袋道:“头疼。”
“喝了近一壶酒,确实会头疼。”
封瀛一面替她揉着太阳穴,一面问道,“昨夜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虽这么多酒?”
“无事发生,就是等你等得无聊,所以就多喝了两杯。你拿来那壶酒颇为香甜,还挺好喝的。”
封瀛听到这话不由在心里记了小皇帝一笔。
要不是他害得自己洞房之夜撇下新嫁娘一个人,他昨晚也不至于不能圆房。
这笔账且记下,看他来日如何奉还。
正在养心殿下喝解酒茶的封汲突然后背一凉,喝多的脑袋愈发疼得凶了。
王府里阮筝也是宿醉未醒,小声抱怨道:“你这拿来的究竟是什么酒,我尝着酒味也不重,怎么后劲儿这么足?莫非是什么少见的佳酿?”
封瀛失笑,哪里就是有什么上天入地的好酒了,不过就是府中自酿的桂花酿罢了。这酒男子喝嫌味道太淡,通常都是女儿家喝的。
只不过他这府里也没有女子,下人人也是不许饮酒的。于是那一坛备着用来宴饮女客的桂花酿放了有些年头,香味也愈发足了。
他昨夜特意去取了这么一壶酒,一来是怕阮筝喝多了难受,二来也是怕出什么变故。前世他两次成婚新娘都在洞房夜离奇身亡,这一世他便格外留心了些。
那酒他取出时自己便尝了一些,确认无误后这才拿来给阮筝饮。没成想就是因为酒味儿太淡叫她没了防备,反倒是一不小心饮多了。
他笑着解释道:“并非这酒有多了不得,只因你甚少饮酒不甚酒力,所以才一喝便醉。如今可还难受,要不要叫他们煮醒酒的汤药来?”
阮筝一听“药”字就皱起眉头,赶忙道:“我这都好了,用不着了,还是先用膳的好。王爷忙了一早上,也累了吧。”
说着她便起身亲自拿过白苏端来的茶盏搁到了封瀛面前,又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学着书里看来的那些才子佳人间的相处,轻轻替封瀛捶背捏肩。
这举动着实有些亲密,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旖旎。尤其是封瀛,本就因昨夜事情未成有些难捱,这会儿又被阮筝纤细的手指捏得浑身筋骨俱无,一时间便有些情动。
就在他伸出手来抓住阮筝的柔荑想要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时,丫鬟领着厨房里的人过来上菜来了。这一下便打断了他的念想,也叫他瞬间恢复了理智。
阮筝没吃早饭,昨日又不曾好好进食,这会儿美食当前当真是有些饿了,当下也不再管封瀛,坐下来自顾自吃了起来。
封瀛也不说话,也不叫人过来侍候,反倒自己拿起筷子替她布起了菜。
“这家里的厨子都是原先我用惯的,做的饭菜也大多迁就我的胃口。你若觉得哪里不妥便同他们说,他们能做便做,不能做我再寻更好的给你。或者你从前家中有用得惯的厨娘也一并带进府来便是。”
阮筝笑道:“那我要是都用不惯,只喜欢从前我那些院子里侍候的呢?”
“那就都带过来。这家里向来宅子大人少,现多来百十个也无所谓。若是这正院住不下我便叫人再替你造一座园子出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阮筝一听这话想起了早上醒来时的疑惑,便问道:“你从前便住地这里吗?我瞧着这地方还挺新的,不像常住人的样子。”
她刚才细细看过,那些瓦片与廊檐看着都是簇新的。要么是新建的,要么就是翻新过。
果然封瀛听了后便点头道:“我从前并不住这儿,我在前院有间屋子,大多时间便住那里。后头也有间小院子。这里是专为迎娶你而重新布置的。”
“那是新造的?”
“新造时间不够,这里是原先主人家的正院,只是宅子到我手中时已然有些破败。我便着人修葺一新。只是这些年我也没时间仔细收拾,一直到帅你我才知道这里很快便会有它的女主人,这才叫人大兴土木重修粉刷,又将旁边的一处小院一并归拢进来,看着更阔达些。一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到处走走。”
“王爷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吗,前头的访客还在等着你回去吧?”
封瀛笑道:“今日乃我新婚之日,一早来的那几个不识趣的已叫我赶走了。这会儿我已吩咐了门房,谁再敢上门来叨扰,我便叫人抬手打出去。”
阮筝只觉得先前那个万事不理的封瀛又回来了,偏生她就喜欢他这股子霸道的劲儿,当下托着腮细细地看着他,都顾不得碗里的饭菜。
封瀛见状便道:“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还是这么快便吃饱了?”
“口味倒是不错,我看你这里的厨子就挺好,倒也不必换了。只是我身子不大痛快,这会儿也吃不了太多,还不如看你多吃两碗饭来得好。”
“不大痛快?昨夜我也没将你如何,怎么还叫你这般难受?”
阮筝一听他提昨夜立马红了脸,看了眼还在屋子角落里站着的白苏等人,赶紧挥手叫她们下去。
待人都走后她才羞红了脸问起昨夜之事:“所以你我昨夜没有……那个?”
“夫人说的是哪个?”
阮筝被将了一军愣在那里,喃喃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啊。”
“我又何曾说过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
阮筝与他相处日久早已不怕他,这会儿便直接伸出手来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抱怨连连,“明知我说的什么还与我打趣,你这人太坏了。”
“我这人坏与否你也不是第一回知道。且你昨晚喝醉了酒害我不能与你圆房,于情于理都该于我有所补偿才是。”
封瀛说着一个用力将阮筝拉进了自己怀时,逼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搁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便听怀中的女子嘤咛出声。
“今日反正有空,不如夫人现在宽衣如何?”
阮筝自认脸皮算是厚的,可也做不出白日宣淫的事情。当下死活央着封瀛不许他乱来,又催着他快些吃完午饭,然后便同他一道去了园子里闲逛。
就像封瀛说的那样,园子各处都做了新的修葺,处处都显得簇新而阔达。那些新移栽的树木有些还未枝繁叶茂,荷花池里如今也没有荷朵盛开,显得有些孤单。
不过阮筝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还琢磨着待开春时要在池子里种些什么,那些空着的地方又该修个什么样的花园,种哪些花木来得相得益彰。
封瀛见她如此兴致高便道:“待过些日子园子彻底修好了,不如摆一场宴席请你我的亲朋好友前来一聚可好?”
“自然是好的,到时候要叫姜蓉善沅还有碧君姐姐全都过来。碧君姐姐开春便要成亲,到时候便是新妇了,说不定来时腹中已有了小宝宝,要多多照顾才是。”
封瀛感叹于她的想象力丰富,又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轻抚两下:“你如今比她先一步做了新妇,若说腹中有子说不定你还会赶在她前头。”
“你我尚未圆房,腹中哪有什么小宝宝可言。”
封瀛闻说手一顿,双手搂住阮筝的腰,又拿下巴抵在对方额头上:“听起来夫人这是怪我的意思了。早知如此昨晚便不该顾忌你饮酒之事。说不准喝了点酒夫人兴致更高,你我行事也更为方便些。”
阮筝见他在外头提起闺房之事,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你轻点儿声,叫人听了去。”
“这府中的主子就你我二人,剩下的下人谁长了十个脑袋敢擅议主家之事。你往后若是听到那些爱乱嚼舌根之人,只管一一处置了便是。”
阮筝靠在他的胸前觉得还挺舒服,一时间便懒得直起身子,只管借着他的力站在湖边赏景。又想起他说昨夜之事,心里一个疑问始终没有得到解答,这时候便忍不住小声道:“那我问你桩事情,昨夜是谁替我换的衣裳,可是青黛她们?”
封瀛知道:“我昨夜安抚完皇上后回来你便醉得不醒人事,我本想抱你上床休息。你那个叫青黛的小丫头临走前说是放好了洗澡水,我想着你累了一日便先抱你沐浴了一番。”
阮筝一听大惊:“你说什么,昨夜是你抱我洗的澡?”
“怎么,此事有何问题,夫人为何如此惊讶?”
“那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你替我换的?”
封瀛点头:“那是自然。”
饶是园子里风大,阮筝也是立马红了脸:“你、你怎么这般做?”
“你我既已成亲,从今往后便不分彼此。我替夫人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又如何?他日我若得病卧床不起,少不得也要麻烦夫人替我收拾一二才是。”
“谁说你会生病,你身子强成这样哪里会生病,只怕十头老虎来都打不过你。”
“那我也有老去的一天,待我老得走不动时,夫人或许身子还依旧硬朗,到时岂不要你喂我吃药用膳?”
阮筝从未想得那般长远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自然会有。”
“那时你我也该有不少儿孙了吧,那侍候你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我出手。就叫他们日日都来咱们屋里轮班侍候,早上是大姑娘,下午便是二小子,到了晚间小女儿小儿子一块儿来,保管把你这个老太爷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封瀛一听这话便捏住了阮筝的下巴,迫她抬头望向自己:“这么说起来,你已预备好至少要替我生二子二女了?也是,我乃家中独苗,血肉至亲皆已离世,确实该多生几个孩子好教家族兴旺几分。如此这般便要辛苦夫人了,不如咱们现下便回房去。”
阮筝没想到这人不论谈论什么最后都会绕到那事儿上面去,正在那儿害羞兼害怕之时,双脚突然一晃。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竟已被他抱了起来。
于是那日很快满园子的下人便传遍了,王爷待新入府的王妃极好,因王妃逛园子累着了脚疼,王爷竟是抱着王妃回了正院。
阮筝被封瀛抱回去的时候闹了个满脸通红,不过她也确实有些疲倦,尤其吃了点东西后便愈发犯困,刚被封瀛抱回房便嚷嚷着要睡午觉,半哄半骗地就躲过了那桩事情,只和他一道歪在了床上歇息。
封瀛也不强来,见她一副酒未全醒的样子便只叫她先睡,自己则在旁边靠着,一面看议事的册子一面儿替她掖了掖被角。
阮筝甚少看他处理公事的样子,只觉得那凝视的眉眼分外英挺,一时间不由感叹自己命好,竟是寻了个这么好的夫君,便又忍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际。又觉得他身上暖意融融,比屋子里的炭盆更为暖心,朦朦胧胧半梦半醒间便忍不住朝他怀里靠去。
这一下倒是拢得封瀛心神不宁,再也无心看那什么劳会子的册子,只解开了外衫躺下,搂着阮筝一并睡了过去。
两人一道睡了两个时辰,直睡得天色大暗方才醒转。
阮筝睡了这么些时辰身子总算好了一些,到了晚间的时候不免又想起了前世听来的传言,那股子无形的惧意趁着夜色又冒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究竟在怕什么,是怕像那些人说的那些被封瀛克死,还是纯粹害怕第一夜两人间的情事。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翻江倒海,时时盼着两眼一闭将这事儿蒙混过去才是。
若是不必圆房只每日与他在一处儿也是不错。
到了这会儿阮筝又想若是他当真只是个内侍倒也不错。
这般忐忑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叫人上了一壶酒,待得晚膳的时候摆到了桌上,说要与封瀛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