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必须得说韩潜这脑子转得挺快的,并不否认地道:“不错。捉你们之前我们是不太打算杀你们,但真正的决定权,你应该明白其实并不在我们手上。”
“你是想利用我们威胁我父亲。”韩潜一脸肯定地开口。
“这是跟你父亲学的。当然,如果今天换成我们落入你们父亲手里,我们萧氏一门必死。”韩家的人,不说其他,在宫里碰上的一个个,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韩靖,他作为韩家的家主,要说他胸襟有多宽广,萧宁半个字都不信。
深知韩靖性格的韩潜不作声了。
萧宁道:“其实我很好奇,你觉得你的父亲舍得放弃你们吗?”
“父亲不会放弃我们的,父亲最爱我们。”韩潜尚未开口,已经有人抢着回答,声音来自韩潜的身后。
侧过身一看,萧宁想瞧清楚是哪个说的话,可惜被韩潜挡住,根本看不见。
瞧不见就瞧不见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父亲放了话,我们若敢动你们一根寒毛,他必倾尽所有为你们报仇。如此,你们还觉得他不曾放弃你们?”站在韩靖的立场,是为了不入萧宁的彀中,所以出言威胁,提醒萧宁想清楚后果,是不是当真要不死不休。
成年人讲究的是利益,倘若韩靖为了妻儿当真退兵,反而会让天下人耻笑;追随他出生入死的人都会考虑一个问题,将来有一天,遇上同样的事,他是不是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妻儿,舍弃为他出生入死的人?
千万别小看人心。如果追随你的人发觉跟着你看不到希望,甚至会步入万丈深渊,这些人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
“如果我父亲为了救我们放弃追随他的人,死的就不仅仅是我们,而是韩氏满门。”韩潜的确够聪明,纵然年幼却已经明白其中的厉害,萧宁想让他们父子生怨,现在看来有难度啊。
“你不必多费口舌,你来的目的,我已经猜到,想让我们父子反目,也就证明你并不想对我们动手。你不敢!”韩潜在这个时候竟然犀利的指出萧宁此来暴露的问题。
“你这算是激将吗?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不敢杀你?”萧宁嘴角勾勒一抹冷笑,全然不把韩潜胸有成竹的模样放在眼里。
“你父亲放话无非是想试探我的底线,我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明白,我并不畏惧于他,对不对?这是兵法。”萧宁幽幽的望向远方,似乎下定了决心。
这一刻的韩潜,感受到一股杀意,方才所有的信心,认定萧宁不会伤害他的胸有成竹,随着萧宁这句话音落下,尽都被击溃得烟消云散。
“来人。”萧宁没有要给韩潜想清楚如何应对她的机会,一声令下。
在她的身后走出来两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小娘子。”
萧宁淡淡的开口,“把人带到前线。只带他一人足矣。”
手指在韩潜的身上,要的也仅仅是韩潜这个人。
韩潜急得鼻尖渗出了汗,在他身后的兄弟慌乱的抓住韩潜的衣袖,“阿兄,阿兄。不要带着我阿兄。”
兄弟情深,倒是不假。
“不带走你的阿兄,那就把你们带走。你们想吗?”萧宁欺负起孩子还真是丁点都不留情。
原本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卷入任何的勾心斗角,可是这一切何尝不是他们的父亲挑起的。
但凡想到韩靖打的主意,萧宁也就明白,这一辈子他们相互之间注定是不死不休。
两个半大的孩子哭得瞬间忘记了反应,还是略微小的那一个不太听得懂萧宁话里的意思,哭着喊着阿兄。
萧宁一个眼神扫过那两人,两人立刻走了过去,不由分说的将两个孩子分开。
“你们别动我弟弟,你们要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许伤害他们。”韩潜的确有当兄长的样儿,此刻都已经落入他人之手,生死尽在萧宁的一念之间,还能记得牢牢的护着他的弟弟,凭这一点萧宁得说,韩潜像样。
“那你可要撑住了,如果你撑不住,我就只好对他们动手。你不会以为我把你提到前线,是让你去观赏的吧?你的父亲这个时候正让兵马夺城。
“南城现在在我手里,你要庇护你的兄弟,我也要庇护我的家人,你不希望我伤害他们,我也不希望你的父亲有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所以你说,现在的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韩潜本来挣扎着,听到萧宁这句话一下子抬头望着萧宁,“你想平定战事。”
萧宁不否认,“这也是你父亲所想。”
谁跟谁不想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变故越多,到时候谁生谁死可就不一定了。
韩潜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萧宁的确不好对付,那些攻心之言对萧宁有用亦或无用,他都拿不准。
“走吧。”韩潜的难对付出乎萧宁的意料之外,也让她敲起了醒钟。
回京这些日子屡屡占尽上风,让她以为这天下间的人都是傻子,反而忘了世上从来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再聪明的人不够小心谨慎,自视甚高,小看人终究要付出代价。
她输不起。更不应该以为自己真的占了上风了,便不把这世间的人放在眼里。
萧宁暗暗给自己敲了一记醒钟,同时也命人押上韩潜往外走去。
屋内传来震天的哭声,萧宁充耳不闻。
“你究竟想用我做什么?你明知道用我根本不可能威胁我父亲,为何要执迷不悟把我推出去?”韩潜被两个大汉抓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扰乱人心足矣。”韩潜想要答案,萧宁就给他这个答案。
挣扎中的韩潜乍然一听,呆滞的抬眼看向萧宁。
“人心易乱,如你一般作为你父亲的长子,你父亲对你的器重,你们家手下心知肚明。
“就算你父亲有言在先,但凡我们敢动你们母子一根汗毛,必将我们赶尽杀绝。可是,心系你父亲的人,他们不敢把这句话全当了真。
“我现在要做的是守卫南城,不让你父亲的兵马越过南城一步。都想速战速决,可谁都清楚,没那么容易。
“坐以待毙不是你父亲的行事风格,同样也不是我的。我们必须要找出对方的破绽,一击而中。”
韩潜看着沉着稳重,截然不同孩童的萧宁。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可以跟他的父亲博弈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韩潜拧紧了眉头,不该如此。和萧宁博弈的人明明应该是他!
可是看看他们现在的处境。萧宁要面对的是他父亲的进攻,而他还等着他的父亲来救他。
饶是韩潜之前在萧宁的手里吃过两回亏,韩靖劝过他,一时的失败算不得什么,萧宁毕竟年长他一岁,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长得更好。
这样的说法从前安抚了韩潜,今日,却让他明白自身和萧宁的差距,这就如同面对父亲。
“在这过程中,你可以凭你的本事让我就算不想放了你,也不得不放了你。”萧宁的确想看看韩潜深陷囫囵,是不是全无办法了。
韩潜很是意外,看得出来,他从未想过萧宁竟然有这样的念头。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认命,像我们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轻易认命。”萧宁相信眼前的韩潜跟她从本质上会是一类人,纵然已经沦为阶下囚也不会轻易认命。
“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如你,可是,将来未必。”韩潜的内心止不住的颤抖。
一个人把你视为敌人,对手,却能容忍你强大,并没有在你未长成之前,绞尽脑汁将你除之后快。这意味着什么?
萧宁明了他们之间相争相斗,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停止,依然愿意任由韩潜使出十八般武艺,尽展他的手段。萧宁这是拿他当磨刀石吗?
念头一闪而过,韩潜沉下的脸。
“我等着你强大,就算你现在就足够和我抗衡,我也只会期待。对手,不会因为消灭一个便不再存在。”萧宁希望韩潜能够出手的理由,就是这般简单。
韩潜面对萧宁这般能容万物的气度,并不愿意认输,咬住下唇,“我一定会成为你真正的对手。”
一个会让萧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敢怠慢轻视的对手,甚至将来有一天他还要将萧宁打败。
“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萧宁愿意给韩潜机会表现,也等着这一位展现他的本领。
人越过韩潜走出去,大汉待要推搡韩潜,韩潜挣扎道:“不用你们推,我自己走。”
只要人愿意走,谁又乐意提拎着这么一个孩子,以大欺小。
两个汉子松开拎起韩潜的手,等着韩潜往前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刚出门口,一个胡子白发披头散发的老头蹿了出来。
“小娘子要将韩大郎君带到何处?”老头身上的衣裳歪歪扭扭,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拦在萧宁的面前指着身后的韩潜直问。
在萧宁身后的人一看这老头不知打哪来的,明摆着要找事,待要上前将人驱赶开,萧宁更快,伸手阻止人动,让人安安静静的呆着。
门口都是萧宁的人,听命于萧宁。萧宁的动作让对方站住。
此刻萧宁迎向那位白发老头,福身恭敬的询问:“敢问先生有何赐教?”
“小娘子,明明是老朽先问的你,自该你答我。”白发老头昂起头,甩了甩头发,颇显得有几分不满的张口。
“韩氏叛起,京城危在旦夕,他们家的郎君落入我手,我请人到前线一观战况。”萧宁并未因为白发老头的不客气而心生不满,反而顺着白发老头回答。
老头听完之后,挑动眉头不悦地道:“观战是假,让叛军投鼠忌器是真。”
一语道破其中的关键,十分不善,萧宁也不否认。
“不错。韩氏叛乱,趁国丧期间为乱京城,意图不明,这位先生难道认为这是所谓理所当然,我等联合各家首位抵御叛军实为不妥?”萧宁含笑的询问。
眼前的老头不肯道明他的身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萧宁就得试试,在这一位的心中有没有是非对错。
“小娘子年纪虽小,心眼不少。”白发老头也不是傻瓜,一听萧宁的话立刻明白萧宁是在打听他的来意呢。
“京城大乱,人心难测,多一点心眼总是好事。”萧宁并不认为自己的那点心眼有何不可。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白发老头阻止萧宁领韩潜往前线而去,究竟是不是为了韩家而来,还是未知之数?
“韩家所为我自然不认同,可是韩家对我老头子有大恩,况且我的家人也在韩氏人手中。韩家人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救回他们家的郎君和夫人。
“只要我把人救回去,他们便会放过我的妻儿。”
老头也不故弄玄虚,既然萧宁问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大大方方的告诉萧宁,他之所以会来都是有缘故的。
萧宁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能想出利用朝中重臣家眷,威胁朝中众臣的人,韩靖可见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虽为救家人而来,也是不希望小娘子本为大兴不得不兴刀剑,沦为如韩靖这等小人一般无二的人物。”白发老头显得苦口婆心,想要劝谏萧宁,不可为了一时之快,而成为了小人。“愿闻其详。”白发老头既然是为萧宁而来,萧宁也愿意听听,究竟这一番说辞从何而来。
“诚如小娘子所言,国丧期间,韩氏有违人臣之道,勾结城中守卫,犯上作乱,意图攻占京城。
“其意图未明言,大抵也能猜得出来,必然是和藩王勾结,试图改朝换代。为令朝中众臣为他所驱使,更是派人意图攻占各府,擒获女眷家人。
“眼下京城中,除了南城因小娘子出面联合各府守卫,叫韩氏之计功亏一篑。其一众人皆已落入韩式手中,我亦不例外。”
白发老头娓娓道来,说的也是事实,萧宁点了点头。
“然唯有这等小人才行要挟人之事,小娘子光明磊落,岂可自甘堕落,与之一般无二。
“然这不是小娘子要放过韩家人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小娘子将人握在手里,能威胁得到韩家人的可能性极低。
“争权夺利者满心满眼只有荣华富贵和权势,人命于他眼中,宛如蝼蚁。
“韩靖闻妻儿落入小娘子手中,便于放话,倘若小娘子感动他们一根毫毛,必倾尽所有,也要让小娘子付出代价。
“可见他心中已做决定,未到生死之间,或许有所顾忌;一旦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他定毫不犹豫的舍弃妻儿。
“小娘子若真有杀心,早在拿下这母子四人已然动手,不会等到今日。
“既然小娘子无杀人之意,为何不考虑利用这母子四人,为小娘子争取更多?”
言尽于此,白发老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萧宁,等着萧宁回答。
“恕老朽再说句不恭的话,纵然韩夫人如今已是韩夫人,还是小娘子的生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小娘子。
“杀母实乃不详,否则擒拿韩氏母子的事,也不会并非有小娘子安排。”
有些事,老头没来之前早就已经摸清楚了,此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非是希望萧宁能够听他一劝。
世人皆重孝悌,一个人倘若连生身之母,都能毫不留情地杀之,天下间,再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地。
白发老头也是站在萧宁的立场苦口婆心的劝慰,盼望萧宁千万不要犯下这等大错。
萧宁面色平静,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敢问先生大名?”萧宁不紧不慢的开口,想弄清楚这位白发老头的身份。
“老朽,水货。”白发老头自我介绍,这名字差点让萧宁笑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