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将军自京城撤军,在天下人眼里,或许认为将军畏于韩氏。”明鉴显然是有意的,这时候提一嘴,同时观察萧谌和萧宁。
可惜这父女二人脸色未变,浑不在意地道:“甚好。”
两个字表明的态度,明鉴听得百感交集。一个不在意名声,无所谓旁人异样眼光的人,更会务实。
“将军想好往后如何行事了?”明鉴心下略定,也想试探萧谌究竟想好后续了吗?
“你说呢?”萧谌直接把话丢给萧宁,萧宁想都不想地答,“高筑墙,广积粮,纳人才。”
缓称王什么的,改了,就得纳人才。
萧谌一听得意了,高傲地抬起头冲明鉴一通挤眉弄眼道:“如何?”
真是再好不过了!雍州这地方,就算从前的萧谌不曾用心经营,有兵在手,刺史之事,世族闹大的事,现在雍州谁要是再敢动念头对付萧谌,无疑送死。
这样的情况下,萧谌不急,只想安定内部,多备内需,这就是等着天下真正大乱,然后再出手。
“先生若是不介意,同崔小郎君一般,在我骠骑将军府下做个文书?”萧谌明白了,崔攸和明鉴都是人才,萧宁刚说的,纳人才。女儿给他准备了多少,他要是不懂得收拢人心,白瞎了萧宁一番心血。
“某之幸也。”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萧谌是个明白人。但凡不糊涂,雍州有了现在这大好的局势,谁要是不长眼的敢乱来,找死!
乱象即生,报效家国什么的,那倒是想。京城的水太浑,他们就算想进京,得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吧?
明鉴看了看萧谌和萧宁,这两个刚从京城出来,可是领了几万精兵的人。
他们有兵能干脆利落的从京城撤回,再入京城,确定不会丢了小命亦不自知?
看萧家的行事,朝廷生变,先帝下诏,萧氏可是进京救驾的。萧氏尽忠之心不假,怕只怕空有一片忠心,世人不能相容。
明鉴一直都明白,忠君忠国皆不易。世上有爱护忠君报国者,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原本是不打算出仕的人,眼看这天下一乱,倚着明家这棵大树都要倒了,再不作为,小命休矣,也只能出来了。
“哈哈哈,那便说定了。”萧谌倒不嫌弃明鉴这一身邋遢,上前拍拍明鉴的背,甚是随和。
明鉴可就想起方才的事了,被萧谌无视到底的事儿。
“某一向好酒好肉,将军不嫌弃?”明鉴话说着的同时看向一旁的萧宁,与其说是问的萧谌,同样也在试探萧宁呢。
萧宁不作声,小心眼的人,真怕骠骑将军府欠他酒肉不成?
“我亦甚喜,无肉不欢。”萧谌的眼神同样落在萧宁的身上,有一个自小嘴刁的女儿,养刁了嘴后,想改都改不了。
“只是这眼看夜深了,上了年纪也得养生,肉便罢了。”萧谌这般说来,成功把明鉴趁机想多要点吃食的想法拍没了。
养生这回事,别管心里觉得可行不可行,面上总得装作可行的,这一点上,明鉴可是极有眼力。
“改日再与将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明鉴以为,世族啊,每一个都喜欢装,难得碰上一个坦然承认重口腹之欲的人,知己啊!
“改日,改日。我儿最擅吃。”不能说了,一说萧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想起萧宁和孔柔回京这些日子,他就在军营跟一群兵痞混,许久未尝好物了,真真是馋了!
明鉴眼睛腾的一下亮了,“某有一友,名为许原,不拘小节,德才兼备,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亦喜美味,若是府上当真是有上佳美食,可请之。”
得,为了一口吃的,连知交好友都打算卖了啊!
不,送到萧谌的跟前,好让萧谌能多得几个人才。
“不可多得的人才?”萧宁耳朵动了动,捉住重点,同时也想弄清楚,某位说的是真是假。
“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等大事,岂能玩笑。
明鉴意味深长扫过萧宁一眼,“小娘子既提纳人才,想是不拘小节,不论门第?”
“不论。”萧宁那叫一个掷地有声地回答。萧谌笑笑地道:“天下人才辈出,若以家世而论,只怕错失人才。”
明鉴一向就不喜欢朝廷的人总论什么出身,以出身取官。
难得碰上同样出身世族,也不同意这样以出身取才的人,不容易,不容易啊!
“先生有什么知交好友,只管请来。你将人请来,能不能让人为我们所用,且看我们。”萧宁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意识到,这可是极好的机会,广纳人才,绝不能只是一句空话。
明鉴眉头跳了跳,努力想让萧宁不要过于兴奋,轻声细语地道:“小娘子,不急,不急。”
朝廷方乱起,多少人想在此刻救朝廷于危难,一展才学,就算萧谌和萧宁明确接下来如何行事,并不代表他们想收人,人人都愿意受他们驱使。
“先生提醒得是,不急。”萧谌亦认同,萧宁想要人,她身边的人倒是少了?
“我回来了,雍州之事暂时无变。你拜得名师,该好好上课。得闲,我也去补补课。”萧谌是想起萧宁从京城带回来的两个人。
明鉴好奇了,“小娘子的名师何人?”
“水货先生,铁全先生。”
哎哟,这是当世闻名的大儒啊!
明鉴差点都要脱口而出,萧谌上课的时候能不能把他一并带上。
好在想起这不是他家,这眼前的也不是他的知交好友。这是他刚拜下的主公,尚未来得及表现他的能力,不宜先取之。
明鉴生生压下内心对于拜见名家大儒的渴望,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夜深了,他兄长走了,他确定不需要回去瞧瞧?
终于是把世族们的事算是处理好了,萧谌松一口气,萧宁是见不得萧谌好,提道:“刺史和那两位县令如何处置?”
松了一半的气卡住了,萧谌瞟过萧宁,带着幽怨!
“阿爹得想好了,世族们都等着呢。”萧宁当只作看不见,萧谌道:“你没想好?”
又把问题给萧宁丢回来,明摆着想多听听萧宁的意见,萧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想,阿爹回来了,不是让我好好读书,我可听话了。”
被萧宁拿了刚刚说的话堵人,萧谌真没办法反驳,也觉得这种事情吧,确实不应该让萧宁过多插手。
“行了,回去歇着吧。明日陪你见过两位先生,必须请他们好好给你上课。”萧谌拍案定论,决定烦心的事还是他来吧,女儿帮他的够多了,要是什么事都让萧宁做了,他这个当爹的要来何用。
“阿爹操心我上课的事,也得想想我们一大家子怎么安置。”萧宁真心见不得萧谌放松。
一大家子北迁,都到雍州。
是,萧钤和卢氏都不希望萧谌他们兄弟相争。然而不争,不代表把人养废吧?
萧谌一滞!家里的人实在是多,想一下子安排好不是容易的事。
况且用人绝不能任人唯亲。刚把世族们安抚好了,转头他要是想方设法把家里人塞到他们之中,或者让人取而代之,这不是挑起事端,自找麻烦吗?
可是,萧谌就算有能力养起一大家子的人,不代表家里人愿意让他一直养着!
况且他家的人都不是蠢货,把人养着让他们成了一群废物,萧谌也不愿意。
萧谌头痛,这些事简直比行军打仗还要让人头痛。
是以,萧谌毫不客气地一掌落在萧宁的脑袋上,“说,有什么主意?”
“咱们手里的先生不少!该让他们读书就让他们读书,不过,咱们这一回能在雍州做主,岂能不思造福雍州百姓。咱们把先生都放出去,不办族学,办书院。人才啊,总不等着别人给我们培养人才,我们自己来。
“自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可做成的事。但这个头我们得开。阿爹想,世族他们那边难道看到我们手里的名师大儒能不心动?
“上了年纪的世族,思想根深蒂固,不易扭转,尚且年轻,又是活络的年轻人,如何教导,还不是先生的事?”
萧宁肚子里的坏水不少,一通说来,萧谌是一点即通的人,立刻了然萧宁的意思。
“既可让你那些兄长们好好地读书,又能趁机收揽人心,更是为了长远谋划。上佳!”萧谌称赞这好主意,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钱呢?”
办学院能不要钱吗?
钱这个事,萧谌正头痛着,要知道军响他都要操心!
萧宁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放开让我做事,钱的事我给你解决,就是你的军响,我也能想办法给你办妥。”
某位当爹的听着萧宁大放厥词,僵硬地转过脖子,萧宁道:“早跟你提过了,还不是你不同意。”
用萧谌以前的话来说,钱的事确实得操心,但绝不是萧宁该操心的。他绝不能让萧宁养他!不,更得养家。
然而现在吧,萧谌连军响的事都要操心,更别说萧宁计划的事样样都得费钱,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气弱的老父亲喃喃道:“原不该让你操心这些事的。”
“哪有什么该不该,能者多劳。你要是心疼我,放开让我做事,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心疼,怎么样?”萧宁说的可是心里话。
生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能碰上一个亲爹大大方方的肯让她做事,从未想把她拘养在家,许她肆意行事,这是多不容易啊。
萧宁是见不得萧谌发愁的,也想凭本事多帮着亲爹些。
局势大乱,要是不赶紧多准备,或许极有可能他们都要死。生死关头,不带犹豫的。
早年萧谌就为军响操心,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想养好一支兵不容易,更别说他们养的更是不寻常的兵马,吃的用的穿的,样样都得精细。
养出来的兵是何模样,萧谌尝试过,也舍不得改。
无奈之下,萧谌只能自掏腰包,但这掏来掏去的,总有尽头。节流不成,只能开源。萧谌操心的事太多,真让他再想生财有道的事,好难!
再难,萧谌做着垂死挣扎,不想让萧宁跟着操心。可到现在,他不能拖着一家子死吧?
朝廷乱成这般模样,以后他们的军响也是问题。不趁现在问题尚未发现,先一步准备,事到临头再做事,确定来得及?
“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该让谁配合就让谁配合。”萧谌挣扎过后,不得不放弃,放开的把事情交到萧宁手里。
萧宁立刻眉开眼笑,连忙地道:“阿爹放心,以后你的军响粮草,我全包了,才不去指望朝堂呢。”
萧谌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女儿养啊!羞愧!
萧宁可不管老父亲此刻的心情之复杂,对她来说,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怎么开源最重。
钱啊。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养兵养才,对,计划长远,这是为了后续早做准备,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但这些事,哪样不要钱?
萧宁早就打定主意赚钱,无奈先前并未到了紧急的时候,以至于萧谌略意动,思来想去终是不允许萧宁太过锋芒毕露,舍不得萧宁过于辛苦
现在好了,萧谌松了口!
想就得做,事不宜迟,萧宁连夜将计划写下来,一大早堵上萧谌的门,“阿爹,这是能一举两得的事。”
萧谌倍受打击,想到让女儿养,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夜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结果天刚亮,萧宁一脸兴奋的出现,萧谌精神再怎么不好,也得伸手从萧宁手里接过,仔细一看,萧谌的磕睡虫全跑了。
“朝廷明令禁止。”萧谌第一反应是朝廷的律法。
萧宁给了萧谌一记你是不是太单纯的眼神,“你去问问刺史,雍州的世族他们,难道就真的遵纪守法?”
萧谌被堵得说不上话,更显得郁闷了。
“食不独占,他们既和胡人有接触,不如我们干脆所事情变成常态,法不责众,有他们参与,自不必担心会被人在后头捅刀。”萧宁想出这主意,遇见的问题她想好,并不认为值得在意。
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掩盖他们共同的秘密,何需畏之?
萧谌吸了一口气,确实被萧宁这大手笔惊得不轻。
“能让世族冒着诛族的后果也坚持要做的生意,可想其中的暴利,咱们没有时间慢慢赚钱。要是阿爹有更好的办法,咱们改。”萧宁很民主的,愿意听听萧谌的意思,他要是觉得主意不行,要改。改啊!
可怜的萧谌,要是他真有别的好主意,何至于犯难?
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就让女儿养着吧,以后他多想办法补偿萧宁就是。
“昨日才和世族们达成共识,这样的东西放出去,他们怕是要乐坏了。”惊心是不假,细细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萧宁的主意甚好,好得叫萧谌都不得不赞一声,前后呼应得不要太好。
萧谌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此事我同他们谈。”
“不,这件事阿爹不能出面。想必世族也不会让他们的家主出面。各自心照不宣不假,合作也不代表可以真正放在明面上。”萧宁可不想把亲爹给坑了,世族都是精明过头的人,应对这样的人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绝对不能轻易相信他们。
萧谌轻轻一叹,“你少操心。”
萧宁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乐意。另外,盐的事我若办妥了,你也当作不知道。”
提起此,萧谌当然知道盐是暴利,养活了多少的世族,他们家其实也一样,靠着卖盐做了不少事。
听萧宁的意思,她也要煮盐?
“盐可取盐令以私售,你对这些事所知不多,我还是派个专门的人帮忙。”萧谌体贴无比,想帮帮女儿,抬头同萧宁对视,萧宁那眼神,完全就是惋惜。似乎在看着一群拿着宝藏却不知道的傻子。
啊呸!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这样的事。
萧谌忍着,轻声地道:“有话直说。”
“盐可富国,想当年齐桓公可称霸,皆因管仲煮盐。欲富雍州,理当效仿。朝廷在这方面管得松,所谓官煮,不过取个牌子,如我们这等世族,想要易如反掌。”萧宁说起此,对于阶级问题,从区区的盐务便可窥探一二。
“阿爹想着煮盐,我要做盐的生意,可不打算煮。”以为萧宁为什么像看个傻子一样的看着萧谌呢,那不是觉得萧谌这做法太坑,煮盐什么的,就不知道盐池盐井吗?盐是需要煮的吗?
萧宁想起了《天工开物》,多么伟大的成就,那是人民劳动的结晶,便宜她了啊!
萧谌傻眼了,“不煮盐哪里来的盐?”
萧宁故意卖关子道:“秘密!”
堵得萧谌半死!
那也没办法,萧谌从来不是强迫孩子的长辈,萧宁不说,随她吧。反正任她再怎么闹腾,最多不就是跟着收拾残局,他可以的!
某位亲爹做好了心理准备,且由萧宁放手折腾去,萧宁这就准备走人,萧谌一把拎起她的衣领,“事放一放。昨日说好去见两位先生。你不急,我还想长长见识,多学些本事。”
难为萧谌一大把年纪竟然还有一种好学上进的心,萧宁真不好推辞,“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回轮到萧谌给她一记死鱼眼,“我何时说过我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