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算是道明了他的来意。萧谌望向他,“你是代表韩靖而来?”
“并非韩公,更是为了伐曹的盟军。雍州兵马强盛,若能得你领军相助,我们盟军必如虎添翼。”王宦是挖空心思要说服萧谌,只为让萧谌愿意领军出战。
“旁人不知我萧氏与韩氏的恩怨,你当知。”萧谌敛去笑容,有此一问,王宦脸上一僵。
“萧氏与韩氏的恩恩怨怨,其中夹杂多少条人命,那不是区区的夺妻之恨可比。我的未来五嫂是怎么死的,韩家的毒辣行径,你们到现在竟然还相信他?”萧谌本不想提起旧事,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仇恨记在心上,思量如何报仇,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比起挂在嘴上,让别人知道他们萧氏的无能,他们萧家的男人,更愿意凭本事真正对付韩家,让韩家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王宦当然清楚,依然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可现在为的是国家大义。”
萧谌嗤之以鼻,“国家大义这四个字,对韩氏而言不是极大的嘲讽?韩氏颠倒黑白,在天下安定时,为保他韩氏一族起兵叛乱,意图控制京城。
“眼看事败,又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安王头上。他拿出的所谓证据,你就真相信他的清白?相信他是被逼的?
“我不信。因为不信,更不相信与他沆瀣一气的世族,我从京城退出,留他和曹根斗。不能否认我想保存实力,我的兵马是对外的,不是对内。内乱争斗不休,苦的是天下百姓,这个道理,你不知?”
面对萧谌的质问,王宦脸上火辣辣的,比叫人狠狠煽了一个耳光还要痛?
“我心中有大义,正因如此,我有兵马,却从来不思以手中兵马为乱天下。韩靖,他做的事,桩桩件件,但凡能有丝毫大义,大兴朝不会是这般模样。”萧谌是不屑于韩靖的行径,但也一直都小心提防他。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反复无常,随便就能把人卖了,不带一丝犹豫的。
他斗不过曹根,退出京城,此后京城之乱,未必见得与他毫无干系。
现在他第一个站出,喊着好听的口号,究竟有何意图,谁能说得清楚。
王宦无法反驳,韩靖小人之行径,他亦不屑,能来作为说客,王宦道:“曹根杀世族,御史大夫亦死于他手,难道你不想报仇?萧家几位娘子亦在京城,她们的生死,难道你不在意?”
“想。我想报仇。阿舅对我有恩,庇护我多少,遭遇横祸,死于曹根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我必思报。姑母,姐姐,侄女,她们的安全我自然记挂在心,你怎知我不曾安排人救她们?”
萧谌可不是那么随便由人忽悠的,他做什么,不做什么,轮不到旁人在他面前指手划脚。
王宦虽是他的朋友,可今日来的王宦,不过是想通过从前朋友的情分,说服萧谌出兵,对付曹根,这更是韩靖所想。
这回王宦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萧谌说得太过犀利,不留情面,就差指着王宦的鼻子指问,他怎么能为韩靖前来当说客?
“将军,某之请令你为难了。诚如你所言,韩氏不可靠,某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不来求你,某不知该求何人。”王宦羞愧不矣,他的难处,便只能披露出来,唯盼萧谌能看在他们往日的情分上,帮他一回。
萧谌凝望王宦许久,王宦保持相请的姿态,久得他都觉得浑身发酸了,萧谌道:“好。”
原以为萧谌不会答应,不想萧谌竟然答应下了。
这是王宦所求,真正听到,王宦大喜过望,眼孔放大,双唇颤动,“将军,当真?”
“当真。不过,我的兵马前去,是进是退,由我说了算。你们可别忘了,三王被诛,兵马亦叫曹根尽收在手,他的兵力,并非再仅仅是区区冀州的几万而已。韩靖小人,我不得不防。”萧谌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表明对韩靖的不信任。
王宦正色地道:“当如是。”
一群没有领过兵的人,凭什么要萧谌听他们的?
“既是盟军,必要选出盟主,某之意,以你为盟主。”王宦马上想到解决的办法,越想越是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萧谌拒绝道:“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手中的兵,只要我能管好足矣,别人的兵马,我不屑领之。难道你真就以为他们喊得响亮,事到临头,发兵之时,他们的人敢身先士卒,不畏生死?”
世族们是何模样,都这个时候了再抱希望,不过是一个笑话,引天下人笑话而已。
王宦震惊地看向萧谌,“盟军,不可能赢?”
“若能齐心协力,无不可成之事。盟军能?”萧谌点出根本所在,人心各异的队伍,有多少人喊得响亮,都不过是为了博名,做实事的有几人,他们莫不是以为凭喊出的几句话,就能代表了什么。
齐心协力虽是四个字罢了,想做到这四个字谈何容易?
王宦心里明白,世族一向人心各异,从来不可能齐心。
能齐心,京城的世族便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
萧谌道:“你且小住几日,雍州有胡人来犯,我需要安顿一切后,再同你一道前去与盟军会合。”
这下王宦半点意见都没有。心里也有一份忧虑。
“倘若你领军前往盟军会盟,雍州如何是好?”雍州刺史已然被诛,雍州落于萧谌之手,一日未有雍州刺史到,雍州境内众人,皆听他调遣。
若无胡人进犯,境内安宁,倒是好说。现在胡人进犯,不容小觊,若不小心应对,雍州生变,如何是好?
萧谌道:“是以我只能率两万兵马前去,胡人来犯,抵御外敌为重。”
两万啊,这跟王宦以为的人数要少得多,一时间让王宦傻眼了。
可他能说让萧谌不要管雍州边境,百姓的死活?
这话他要是敢说,简直就是等着被人喷死。
萧谌注意到王宦的脸色,心情那叫一个大好。
要不是早就想好要去,哪怕是王宦前来游说,拿的是他们从前的交情,不代表萧谌就会答应了去。
哼,一个个整日算计别人,就不干干实事的主儿,萧谌一个都瞧不上。
“将军,边境告急。”萧谌思量接下来该怎么脱身的好,外面传来叫唤,提醒萧谌别再犹豫了,赶紧走人。
“王兄,你在家中小住,我尽快安排妥当赶回。”萧谌腾的站起来,神色带着凝重地发话,更是马上准备走人。
王宦来不及说话,萧谌吩咐道:“请长史过来,务必好好款待这位王郎君。”
话说着,人已经走出了门,留下一个王宦伸出手,欲脱口而出的保重二字,生生给咽了回去。
很快,孔鸿收到消息赶来,雍州的官员早就达成了共识,韩靖口号喊得响亮,誓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定要诛杀曹根。
雍州一方迟迟没有表态,偏偏雍州的兵马众多,比起其他草根出身的武官,世族们更想萧谌能够参与他们的盟军。
可是雍州一直没有声响,难免让人坐不住,韩靖别管心里再怎么恨萧家,恨萧谌,他想趁机收拢人心,必要做出大度之事。
派人前来雍州当说客,必不可少。
雍州要的就是有人来。上赶着配合韩靖,好让天下人知道,他们萧家没那么贱。
萧谌要是敢不用人一句话就敢上贴着韩氏,卢氏第一个饶不了他!
事情的发展都在雍州人预料之中,是以现在也能按他们之前计划的进行。
萧谌这一回出门,并不是作假的,而是真出门,不过带上一个萧宁,一眼瞥到明鉴也跟着去,萧谌不留痕迹地扫过萧宁一眼。
“明先生认识养马人,都是其中好手。带他去帮忙挑马。”是的,胡人犯境不假,那也是有原因的,比如他们就得考虑该怎么才能保证换来的马是好马?
想知道马好不好,战场上最容易见真章。
假打假攻城什么的,萧宁只要能许下重利,不怕胡人不答应。
“行。”萧谌是百无禁忌,明鉴高兴就行,乐意被萧宁使得团团转,这是萧宁的本事,只要不是萧宁受欺负,她欺负别人,甚好!
明鉴早知道这一对父女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指望他们把他当祖宗供起来,确定不看看水货和铁全是怎么样的?
要说他们不尊师重道,这倒不至于。
可敬归敬,也不是一味的敬,该敬的时候要敬,平常时你就是一般人。
眼下萧宁盖起学院,更要建书楼,一通忽悠得他们一口答应下愿意进学院,招揽天下饱学之士,汇于雍州传道授业解惑,以令天下有才之人能为天下治世所用。
想法是极振奋人心的,别以为名家大儒就没有追求,多少人以孔夫子为目标,一生拼尽所有而奋斗。
然而事实很残酷,比如生存的根本问题,一日三餐,这是能置之不理的?
是以,萧宁表明她出钱,配套一切设备,只要他们出人,教书育人,争取多教出些有本事的人。这样一来,将来不管天下变成什么样,他们家无畏。
萧宁一番布局是为长远之计,难免让人想,萧宁图的是什么?
天下大乱不假,然大兴未失民心,乱臣贼子弑君夺位,若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竖起反旗,必为众矢之的。
不说远的事,就眼前,难道曹根不是就成了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志在取他性命,夺回京城的控制权。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一群看来是被萧宁绑上了船的人,不得不小心提防,怕船沉了。
萧宁安他们心,直言相告,培养人才,纳天下藏书,这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世族垄断,多少寒门庶士无出头之机。这是理所当然?
既不是理所当然,想要庶士出头,一朝一夕可成?
培养人才,可改天下局势,令世族无法再垄断,不该?
至于萧家有没有别的心思,至少到目前为止,萧氏尚无此心,将来局势变成什么样子,谁能预料。
态度早先萧宁就表示过,现在不说将来的事,就算说了,多少人信?
萧宁从不否认,但一切都得应时局势而变,若是将来机会合适,未偿不可;时机不对,少说话,多做事。
明鉴觉得萧谌和萧宁这对父女实在有意思,灵活变动,偏又有才干,文韬武略,可惜萧宁不是郎君,否则该有多好啊!
可怜的萧谌,每个跟他家相处久的人,全都为他养了一个聪慧的女儿而惊心,完了便开始帮他惋惜,这怎么就不是个郎君。
“往后做事稳些,不可太过张扬。你是女郎,作为女郎,比郎君能干,会把人气死的。”萧谌上了马,看着同样骑着小马的萧宁,嘴角阵阵抽搐。
他是习惯了女儿的聪慧,不知多少人看萧宁,见识她的本事,心中惋惜。
明鉴正惋惜着,乍然听见萧谌的话,深以为萧谌是在暗怼他!
“要是能把韩靖气死,我们一家都高兴。”萧宁没有一丁点打算收敛自己的意思。
“你要是再大点,我还真想让你领兵前去。”萧谌咂舌,细细一品,也就明白萧宁的意思。这一对真不愧是父女,如出一辙,简直是不打算给人活路。
萧宁眨了眨眼睛,“你要是真想气人,就让我去呗,咱们倒过来。别在乎这一两岁的?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我是相当靠谱的。”
萧谌就随口一说,结果看出萧宁跃跃欲试,萧谌道:“不妥。”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胡人来犯,阿爹不在雍州镇守,有人趁机捣乱,易给人可趁之机。
“且我是女郎,又是孩童,我出面,事情办得漂亮能让他们气死,我办得不好,他们也不好挑毛病。”
萧宁确实挺意动的,越是细说,越觉得事情那是相当的可行。他们父女位置可以调转。
明鉴在一旁插话道:“将军,某以为小娘子说得极是。既知所谓的盟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让小娘子去,进可攻,退可守。也好叫他们挑不出毛病。”
崔攸更是幽幽地道:“世族,若是他们连一个稚子都不如,必为天下耻笑。”
靠,你们两个好像也是世族的哦,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世族的笑话好吗?
咳咳咳!大家似乎都是一样是世族,别斤斤计较看不看笑话的事。你就想想这场面,萧宁能不能镇住?
萧谌打量萧宁,顺口问:“当真想去?”
萧宁的眼睛都亮了,“去啊,阿爹镇守边陲,胡人来犯,无法与盟军会盟,为表同世族一心,拨乱反正,匡扶天下之心,只能派我前去支援。我是阿爹膝下唯一的孩子,还有谁比我更能代表阿爹吗?”
MD!明鉴听完萧宁的话,真是不得不给萧宁竖起大拇指,这是哪来的人精啊,简直就是世族的克星。
世族们想指责萧谌派一个稚子来,也不想想萧宁可是萧谌唯一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人家萧谌舍得放出来,他们一群人敢挑三拣四,要脸吗?
明鉴蠢蠢欲动,正想表明要跟着萧宁去,见识世族们的嘴脸,崔攸小声地问:“小娘子使得动将军的兵吗?”
对哦,开心太早了,忘记最重要的一点。
此行凶险万分,要是萧宁连兵都使不动,不是等于送人头,不可不可!
萧谌道:“若你们知道我这练兵之道是她提出来的,她的本事并不差,你们会心存疑惑?”
这下,就算早就知道萧宁不是寻常人,也不得不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是人吗?她教亲爹练兵?
萧宁倍不要脸的道:“只是幼时玩耍,偶然受到启发,与阿爹提一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上辈子学来的东西,借鉴于旁人,无法说来,只能她不要脸的认下受到启发。
崔攸小声地道:“听闻将军手下将士善远攻,可以一敌百。”
“所言不虚。”萧宁提出的精兵之法,萧谌试用后发现相当的不错,岂有不练之理。
可是,练这些兵是真费钱啊,萧谌没少为军响发愁。
好在有一个好女儿,现在用不着他费心了,就连马驹的问题看来也能解决。
萧谌心情甚好,不想听到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道:“小娘子会盟,某请随之。”
说话的自然就是崔攸和明鉴,话说完,瞧了对方一眼,无声地交锋。
萧谌回头看了他们半响,“我并未答应让阿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