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颐一噎,这事她当然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阿爹。”早些年萧谌不听萧钤的话,萧颐劝着萧钤莫与他计较,如今事到临头,她倒是盼着望着萧谌听萧钤的话,这利己的样儿,真行。
“五娘。你既改公主之制,属官卫士一律按亲王府,我这个长公主,可也一般?”萧颐亦知萧钤劝不动萧谌,现在最重要的是,萧钤并不答应萧颐。无可奈何之下,萧颐便将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
萧宁乖乖立在一旁,低头玩手指。
有亲爹出面,她自什么话都不用说,只管老实地呆着就是。
看情况,萧颐定又闹出事,撞到卢氏的跟前,寻萧钤相助无果,准备挨训了都。
突然被点名,萧颐的意图也就暴露无疑。
不过,萧宁道:“姑母可曾有功于朝廷?”
此话一出,相当直接不客气,萧颐一塞,“我与你父亲一母同胞。”
“阿翁阿婆于阿爹有生养教导之恩,故,新朝建,阿爹请封阿翁为太上皇,阿婆为太后。姑母得封长公主,正是因为你是阿爹一母同胞的姐姐。难道姑母以为,血缘之情,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仍不够?”萧颐要论血缘,好啊,萧宁自是奉陪到底。
这血缘关系让萧颐成为了长公主,这就已经够了吧,萧颐再想利用血缘达到其他的目的,那不能。
“你的伯父们,他们又何曾有功于朝廷,还不是封王设府?他们能,我为何不能?”萧颐死揪着这一点不放,萧宁此刻已然不作声。
萧钦方才已然想到这一层,此刻萧谌来了,他便起身道:“二娘说得不错,我等既无功于朝廷,不该得天下至高之特权。受百姓奉养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能大权在握。请陛下收回亲王府之属官,卫士之权,且让我们这些无功之人,当一个闲散的宗亲,莫浪费朝堂的赋税。”
萧颐的愤怒,不满,随萧钦的话音落下,皆戛然而止。
前来争权的人,万万想不到她想争的,旁人却不想争。
萧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果然还是明白事理的人最叫人欢喜。
萧钦知大昌如今面临的困境,无功于家国天下者,偏又手握大权,更要求朝廷养其人,确实不合适。
这一点,萧谌和萧宁都想到,但一时半会儿,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和身边的人说说。
没想到有一天,事情竟然由萧颐挑起。
既然开了头,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心神不宁。
萧谌愿意把话摊开的说,尤其是在萧钦深明大义,明了这世上有太多的人盯着他们萧氏。萧家得了天下,想要守住这个天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此事,我虽有此打算,也得与兄长们说明。”萧谌并不遮掩,这一刻坦然地承认,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打算,但在没有和兄长们说清楚前,不会越过任何人将此事以语诏书公布天下。
萧钦道:“由我们自己出面请求,比让旁人提醒我们需得放弃更妥当。”
这个道理,萧谌又怎么会不懂。如今卢氏帮他准备了这个机会,他自当把握。
不一会儿,萧讯等人陆续赶到。
自大昌建立以来,萧家的兄弟们自是欢喜的,不过像今天这样齐齐整整的聚集在此,还是第一回。
瞧见萧宁也在其中时,不少人的脸上都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
不过,想到连上天都站在萧宁这一边,当伯父的人,压根帮不上萧宁的忙,扯后腿的事,还是不当为之。
“陛下。”一众人见礼,萧钤和萧钦这兄弟两人,相互扶持了一辈子,到现在,两家的儿女加起来九个,除了一个远在扬州为刺史的萧颖,都到跟前了。
孙子辈里,萧宁是独一份,但这个事情挑起之人是萧宁,少得了别人,断然不能少了她。
萧谌与卢氏目光对视,卢氏道:“虽是我让你们来,有些话我不说之前,先让七郎同你们说。”
众人面对卢氏之时,都不敢松懈,闻之目光落在萧谌的身上,带着郑重。“陛下有话只管说,都是自家人,若是我们有何不妥之处,当以改之。”
萧讯为长兄,虽说他本事不大,可自小照顾兄弟,算是深得兄弟的敬重。
眼下听闻卢氏的话,立刻明白有些话怕是萧谌亦难以脱口而出,萧讯自知如今的大昌方才一统天下,正可谓百废备举。值于此时,他们帮不上忙,至少在萧谌需要的时候,该退一步就要退一步。
萧谌此时郑重地起身,朝众人作一揖,神色凝重地道:“改公主之制,是为阿宁,也为让这世上的女子凭本事可立足于世。
“于大昌而言,天下人才皆可为朝廷所用,利于千秋。可与之而来,那些无法对阿宁下手的人,便有意挑动萧氏内斗。”
提起内斗两个字,萧谌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萧颐身上,萧颐面上一青。
有些话,纵然她是一句话都未说,聪明人却已经猜得不离十。
萧谌道:“亲王,公主,皆可开府,设属官,此必为人诟病,指责萧氏以亲为特权,叫无功之人,亦为天下奉养,与前萧氏诏告天下之语,自相矛盾。
“无功不可封,朝堂之上,为不令世族控制朝廷,任有能之人,必行之。”
其中的原由,萧谌坦然而告之。
萧钦第一个附和道:“当如是。有功于社稷,为民尽心之人,得朝廷奉养,分属应当;无功不受禄,我等既无功,又有何资格与五娘这般为大昌建立,立下不世之功之人相提并论?”
家里人若是通情达理,样样为大局着想,自是幸事。
萧钦说完后,扫过一旁的儿子们,再有问:“你们怎么看?”
问起来,落在一旁的人耳朵里,不难看出他们脸上的惊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来的道理。
现在,萧谌是要改这自来的规矩,往后,若无功者不受封?
萧评第一个附和道:“当如是。”
作为一个有功于朝的人,萧评太明白朝堂之上,若皆是尸位素餐,不事生产,只会坐而论道之人,于国无益,于朝更无益。
“欲令天下信服,当为之典范,以身作则。若连萧氏亦如此,无功不封,天下再无人敢不奉行。”萧谌知道兄弟们内心挣扎,但这样的挣扎要站在大局观,为大昌着想,叫萧谌往后以此则约束天下人,自无人能不服。
其中的道理,在场的人都懂。
萧论这个作为萧钦的长子,最终问:“陛下之意,无功不受封,似我等已封之诸王,当以如何?”
“有功之王,设府立属官,卫士;无功之王,封王,仅是封王,如公主一般,设邑司。”萧谌不藏着掖着,如此告之。
“至此,公主亲王,皆分有功或或无功者。”萧谌已想好,只是一直在想如何找个机会,和兄弟们说清楚。
可他发现,在他说出这话时,兄弟们明显松了一口气,萧谌?
萧讯第一个出声道:“其实我们没什么事,王府里养那么多人,每日的支出颇是叫人惊心。”
萧论道:“对啊对啊,不仅是府里的支出不少,上门自荐的人也不少,明明跟着我们没前途,怎么还上门呢?”
萧诠补充道:“更有人撺掇我对付五娘,说什么陛下仅一女,我的儿子们都有机会,就是想让我们萧家自己内斗。”
“咳咳!”萧钤听着这一个两个的脱口而出的话,没一个有出息的,再让其他人说下去,脸都丢尽了!
对啊,在场的人里,那不是有一个萧宁在吗?
你们当伯父的,一点脸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了吗?
萧钤眼神都往萧宁那儿瞟了,谁能忽略。
可是,萧宁听着确实想笑,早知道萧家的伯父们纵然平庸了些,好在大局观正,从来不会乱来,亲眼见证,这心中大石得以全部放下。
“如何行事利于大昌,我们都听你的。”最后,萧钦代为说话,表明了他们一群人的态度。
萧颐的脸色随着兄弟们脱口而出的话,越发不好。
她一心所求,他们拥有了却视如烫手山芋,愿意让萧谌收回,而不是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将一切变成常态。
他们是不是糊涂了?
萧颐有脱口而出以质问,然而一旁的人根本不理会她,聚精会神地望着萧谌,等着萧谌说出下一步的打算。
“叔父和兄长们体恤,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自感不尽。”话说着,朝他们作一揖。众人岂敢生受之,连忙避开。
萧钦道:“都是一家人,不说那道外话。你有你的难处,我们心中有数。”
只要家中人家通情达理地,要推行此政,也就不是何等难事。
萧谌道:“请叔父为首,上折改亲王之制如何?”
公主之制要改,往后无论是亲王或是公主,一视同仁,若无寸功于天下,无论何人,皆不能让朝廷养猪。
“好。四郎,你将折子写好。”这时候的萧钦提一句,让次子四郎萧证备好这份折子。
“唯。”素日萧证算是半个假正经的,但说正事的时候自不敢怠慢,连连应下一声是。
这时候,卢氏问了萧颐,“你还有话说吗?”
萧颐被问得脸上阵阵发白,最后,面对众人询问的眼神,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谁有理,谁无理。面对众志成城,皆愿意为大昌付出努力,成就大昌,她敢拖后腿,容不下她的就不再是一人,而是一家子。
卢氏也是不愿意解释,便让诸人教明白萧颐这一点道理。
若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萧颐依然死性不改,还想她不该要的权利地位,贪图外人所见的风光,便怪不得她容不下这个女儿。
“没有,没有。”萧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以为可乘之机,能够光明正大的得到人为她出谋划策,将来她的儿女也能沾其光。
不想,公主之制是改了不假,这一改,并不仅仅是仅改了公主之制而已,还有亲王之制。
凡事皆有两面性,公主同亲王,不过是因性别不同,称谓不同罢了。
欲封王或是公主,是手握实权的王或公主,或只是空有其名,都不一样。
这主意,不仅仅是萧谌想出的,其中定然也有萧宁的功劳。
萧颐阴晦地扫了萧宁一眼,萧宁何等人也,立刻察觉萧颐的目光,但同一时间,萧宁亦迎向萧颐,难不成,因区分有功无功之公主,萧颐能恨上她?
想到这个可能,萧宁面露呆滞。
“既是无话可说,回去吧。”卢氏催促人回去,一群人看到这样的萧颐,心里有些想法的,比如萧讯道:“阿娘,二娘来了,且让她多陪陪阿娘,何必急于一时回去。”
卢氏道:“让她回去,是让她自己想清楚了。野心膨胀,妄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该为此付出代价。”
作为一个母亲,卢氏从来不会纵容自己的孩子,更不会给孩子错误的错觉,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可以用一句错了,会改,来抹去所有的痕迹。
于卢氏而言,萧颐不是第一回被她警告,可显然萧颐从不放在心上,一而再,再而三犯之。
卢氏为家族长远着想,亦断不能由她凭一己喜好,她之所求所欲,肆意妄为!
“阿娘。”萧颐脸上阵阵发白,纵然先前不知萧颐犯下何事,惹得卢氏震怒的人,这一刻亦明了。
可是,萧颐想不明白的是,卢氏怎么能如此。
她只是做了一件换作任何人都会做的事。萧谌得以称帝,连萧宁都能参政改制,她不过是想沾些光而已,为何成了她的错?
明明古往今来,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一般,怎么落到他们家里,一切又变得无法容忍了?
“你看着五娘想什么?”卢氏何许人也,萧颐不服不愤,可见她平日说的所有话,萧颐半句都听不进去。
“阿娘便不为我谋划一二吗?在你的眼里,现在是不是除了五娘,再无旁人?就因为五娘做了阿娘想做却一直做不成的事,阿娘满心的欢喜的都是她,是吗?”
说萧颐蠢吧,她又不是那种蠢得无药可救之人,否则又怎么会知道卢氏对萧宁的看重从何而来。
萧宁默默地给萧颐点了根蜡烛,这么想的萧颐,怪不得卢氏不留颜面。
卢氏眼中闪烁着隐忍的怒意,面上平静地道:“不错。不仅是五娘,就是你的亲弟弟,他能创建这大昌,亦叫我满心的欢喜。
“你不服,不愤,不满?却从不曾想过,你今日拥有的一切,是叫你不服不愤不满的人出生入死,拼尽一切打下的。”
说到这里,卢氏更是冷哼一声,她这一生最是不喜的正是那无能之辈,偏又喜欢指手划脚的人。
没想到有一天,萧颐竟然都占了!
“你若不满于人,自不该出现在此。想让旁人为你谋划,得到你所想要的权势地位。你想要的,自该凭你的本事争来,如大娘,更如你的侄女一般。
“你既不愿意同她们一般,凭本事立足于世,又不喜于朝廷设下诸多规矩,阻止你占尽天下便宜。我竟然从来不知,你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卢氏确实很意外,绝想不到她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阿娘。”萧颐自小到大,何时被人这么骂过,现在骂她的更是她的亲娘,这让她如何接受。
“这便受不了了?你可知五娘为改这公主之制付出多少?以性命相赌,不过是为争一个公平。公平,难道你以为天下人会随意的给到女人?
“自来男人早已习惯凌驾于女人之上,认准了女人当以他为天,以他为地。无论男人如何打骂,女人都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样的日子,多少男人心之向往。可是,女人难道生来只为嫁人生子吗?
“世间花草无数,风景无数,男人可以游历天下,脚踩每一寸土地,瞧见无数绮丽的风景,欣赏日出日落,却要将女人困于方寸之间。
“从前的女人,不敢将内心的不满宣之于口,如今,五娘代天下女人说出,难道在你看来,这一切不值得你为之欢喜?”
卢氏面色潮红,目光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对于美好的未来心之向往的光芒。
只要想到,萧宁为女人们争来,一个可以和男人一样的起点,往后,但若女子不自暴自弃,凭本事同这世间的男儿一般立足于世,多好!
纵然是在睡梦中,卢氏想到这一点都觉得无比的欢喜。
但,萧颐呢,她是如何的态度?
卢氏但凡想到萧颐只顾一己之私,全然不顾他人,更想拖萧宁的后腿,心中便浮起滔天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