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雍州而出,萧宁第一站前往冀州。
这是萧宁当年自雍州而出,攻下的第一州,且此处林临海,不说开荒修渠引水的事,就是这沿海的盐田,萧宁也得过来看看。
萧宁如今手下要说利最厚的莫过于盐田,要不是有盐田支应着,萧谌和萧宁想要大肆兴建工程,无异是痴人说梦。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宁更是看重盐田。
雍州之内是不必巡视了,那便将精力放在之前初见成效的州县,且看看比之从前是不是更上一层楼。
萧宁前来巡视各州,诏令已经下达各州县,且萧宁一行人声势浩大,就是想忽视,那也无法忽视。
况且,萧宁自冀州而去,已是多年,好不容易再回来,百姓皆欢呼而迎。
同行的少年少女们,萧宁无意将人困在身边,“难得出来,都去看看瞧瞧,不必随于我左右。”
少年少女皆是一愣,不用跟着萧宁?
“带你们出来,是要看你们能不能用,跟在我身边,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宁眼中闪过狡黠而道,众人未来得及反应,百姓已然围上。萧宁无暇再顾及这群少年少女们,问起夹道相迎的百姓,冀州官员这些年待百姓如何?
“甚好甚好,这些年朝廷一直帮我们屯田修渠,这一年年的收成,可比从前好多了,一家子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百姓感慨欢喜,听在萧宁的耳朵里,颇觉得心酸,只是可以吃一顿饱饭,便如此欢喜感激了吗?
由此可见,百姓之所求,何其简单。
“如今只吃了一顿饱饭,以后,一定让大家每日都能吃饱。”萧宁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必以此为目标!
“那敢情好。”闻萧宁之言,百姓们面露喜色,纵不确定萧宁是否能做到这一点,能说出这样的话,叫他们心中亦是感激。
“且引我瞧瞧你们这一年开荒出来的地。”萧宁轻声与人道来,百姓们自是欢喜地在前为萧宁引路。
姗姗来迟的宋辞,就是想挤进去跟萧宁说几句话都难。
最后倒也知情知趣,他不挤了,他且跟在身后,待萧宁有所吩咐时,他再上前。至于一群小年青们,随萧宁一心系于百姓,有些忍不住百姓身上脏乱的人,早避之远远的,宋辞瞧着微微一顿,这谁家的孩子,莫不是以为出来玩的?
萧宁在百姓引路的过程中,看到一望无际的良田,四通八大的渠道,还有那分外显眼的水车,且问这其中的田,各家各户所得几何,其中每一亩的粮产又是几何。
百姓们一一作答。萧宁听着那低产量的收成,自明了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粮产量太低,种的田多,还得靠天吃饭,若是碰上水涝旱灾,收成还要大打折扣,也就怪不得这百姓想吃一顿饱饭都那么难。
“宋刺史。”冀州之内,随着崔攸他们离开,宋辞便成了冀州刺史。
萧宁方才顾不上他,这一会儿,也得考较一二,且观他这刺史当得如何。
“臣在。”宋辞面对萧宁,自是不敢怠慢,听声即刻上前。
“冀州之内,哪一处的粮产最高?”萧宁的问题问得很是刁钻。可是,民以食为天,身为一方大吏,不知百姓之根本何在,又如何可为一方大吏。
宋辞自知萧宁最在意民生之事,有些功课那已准备齐全,闻萧宁之一问,立刻答之,连产量最少的地方,他都心中有数。
待听完宋辞的回答,萧宁略是满意地颔首,可见心中欢喜。
宋辞那是暗松了一口气,最怕就是萧宁这等务实的人,逼得宋辞就是想不务实,为了不被唐师甩得太远,他可得卯足了劲的追。
“那宋刺史了解过,为何有的田地粮产较高,有的地方粮产极低。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所说的两极之地,田地水源,相差无几。”作为一个在冀州呆过一段时间,而且和秋渠一道解决过屯田开荒事宜的人,最是明了其中田地的差距。
宋辞这回一时答不上来,要说这个事,他打从听说那会儿开始也纳闷了,怎么地方差不多,产收却是天渊之别,这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宋辞恰好又被萧宁问上这么一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面上一僵。
“你们说呢?”萧宁并无怪责宋辞之意,只是扫过身后跟随的身着官服之人,这些人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裳,头上顶着玉阶,闻萧宁之问马上有人答道:“或许与粮种有所关系。”
萧宁听此一问,看向说话的人。
这一群是工部的人,萧宁把人弄出来,压根没多想,她只要一半的人,工部内自己安排,到最后只要有一半的人跟她出来就成。
当然,留在雍州的另一半,最后也会明白的,他们留下,照样会成为考验。
这一位看起来有些干瘦,皮肤黝黑,胜在双目有神,说起粮种的缘故时,萧宁道:“这是有什么讲究?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却是外在之故不是吗?”
干瘦的男子作一揖而答道:“淮南与淮北相隔甚远,所产之物大不相同,然冀州,粮产天渊之别,只能是粮种之故。”
“依你所见,今天下各州,若说粮种上佳是为何处?”萧宁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毕竟秋渠为萧宁普及了不少知识,更别说在李狂他们这群人里,精通其理的不在少数。
她知,亦想知道工部之内的官员们,有多少将这民生重中之重之事放在心上,有心去了解过的?
“雍州内。”雍州内的粮种一直都在不断的改进,身处于雍州内,有心之人,必将天下的收成所得的粮食,尽都仔细查看过。
萧宁道:“那你们这一回出来,有带雍州粮种的吗?”
谁也没有想到萧宁还会提出这样的疑惑,皆面面相觑,还是那位黑瘦的男子道:“臣带了一些,但并不多。”
萧宁眼中闪过赞赏,“不错。这五谷种子,我皆命人将最好的送往各州。”
问他们有没有带是一回事,萧宁都有什么样的安排亦不妨叫他们知道。
“公主英明。”干瘦的男子连忙山呼,神色间尽是欢喜。
“你叫什么名字?是为工部侍郎?”萧宁带人出来,连人都没有仔细见过,毕竟日子长着,总有认识人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
只不过能把民生之大事记在心上,了解粮种一事,这一位倒是一个有心人。
既是有心之人,萧宁又怎能不将此人记住?
“臣吴在。”被萧宁问名字,干瘦男子显得有些激动,急忙自我介绍。
“很好。冀州内的水路,你且看看,在离开冀州之前,我想听到关于冀州所有田地,渠道的报告。”萧宁给人一个任务,末了又补充,“在我巡察冀州之时,你需得跟随。”
这既要报告,又要人跟在身边,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吴在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立刻应下一声是。
萧宁继续往前去,同时跟宋辞说起粮种一事,“我命人送来的粮种,可曾分于百姓?”
“都已经派下了,只是百姓对此难免生疑。”粮种下发百姓一事,朝廷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一回可是大昌朝第一次下发粮种,百姓心中难免生疑。
换来的是萧宁的注视,这种事情难道还想让萧宁去帮他解决吗?
宋辞被萧宁这眼神一噎,,亦意识到他说起了一个傻问题。
萧宁道:“雍州内,改进粮种,是为提升粮食产量,这一点身为一方大吏,你牢记在心,莫人云亦云,且,你当安定民心。”
“臣亦不知此粮种如何。”换而言之,宋辞无法安抚百姓,亦是因为对粮种的一无所知,心中生疑。
萧宁这一回不用回答了,意示一旁的吴在道:“你告诉宋刺史,去岁雍州的收成各为几何?”
这个问题吴在研究过,答来没有一点的迟疑,立刻同宋辞一一道来,算是为宋辞解惑了。
宋辞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若说之前宋辞在想,萧宁又不是了解这耕种之事的人,就算巡视各州是为了百姓谋福之事,也不过是让旁人出面。
现在看来,萧宁就算不是完全专业的人,也不是可以叫他轻视的人。
如今各州的官吏,怕是在萧宁的跟前,都得听听萧宁如何安排的。
“一方大吏,责任重大。我们居于雍州,离百姓最近的是你们各州刺史,各县县令。百姓所请,早前朝廷于各地设铜匦,冀州之内,收效甚微。”等吴在同宋辞细细说完后,萧宁提起此事。
宋辞被普及一堆常识,赶紧记下。
有些事,有了一回,可不能再犯第二回,叫朝廷再捉了一次,心中不喜。
萧宁提起此,宋辞显得有些无奈地道:“不瞒公主,百姓识字者甚少。”
不得不说,设铜匦,是为广开言路,但这个结果,现在就让他们说来,他们也不能确定有用没用。
识字的人太少,不会写字的人,就算有再多的想法,怎么提?
萧宁道:“是以,宋刺史没有想过,该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这个,宋辞不能说是不知道,但究竟愿意或是不愿意推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殿下,毕竟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宋辞显然还是迟疑的。
“看来宋刺史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萧宁一声长叹,透着许多无奈,宋辞面上一僵。有些事他就是想装糊涂,能装得了吗?
别逗了吧。
就算有些事他不去干,萧宁肯定也会去做,断然不会因为他的迟疑,萧宁放缓改变天下的局势。
“你不做,此事朝廷非做不可,再舍不得所谓的尊荣,又有何用?且一家立世之根本,本就在人才,你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
萧宁断然不信,宋辞是这样一个蠢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会以为他们不肯配合,他们便能掣肘于朝廷,一切就能如他们所愿。
“公主殿下,实在是难以割舍。”天下人才不多,且都出于世族,这就给了世族们底气,让他们无所畏惧于朝廷,甚至更可能让朝廷对他们畏惧。
人才为立国之根本,若没有人才,以一人之力,如何治理偌大的国家。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不想希望发生世族他们不容的事,世族们联手,就能轻易地让皇帝畏惧。
可是,这对世族而言是无上的光荣,对皇帝而言,一个皇帝被人处处掣肘,这像是什么样儿?
反正站在萧宁的立场,前车之鉴,断然不能让同样的事情不断发生。
“再难,你们若是再想像从前一样,处处要掣肘皇帝,断不可能。”萧宁把立场说清楚了,且让宋辞最后的一点奢望,也只能成为奢望。
宋辞明了,若是他们敢想要挟萧宁,萧宁定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何等的痴人说梦。
“臣明白。”宋辞合上眼,再是不舍,萧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还想跟萧宁为敌不成?
立足于朝的根本,就是要人才,家里的子弟,他们的本事,现在不成,也必须要练起来,力保将来能成。
“朝廷但有吩咐,臣一定照办。”宋辞自知不敌于萧宁,再敢跟萧宁叫嚣,亦或是不配合,确定不是送人头?
“中枢之位,唐公近在咫尺,宋公甘愿落于人后?”萧宁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时候冒出这样的话来,确定不是故意挑事,让人相争相斗?
宋辞瞪大了眼睛,望向萧宁,似是在无声地询问,你这么挑拨离间,让人相斗,确定是一个公主该干的事儿?
萧宁完全读懂他的意思,笑眯眯地道:“自来人都是一样,能者上,庸者下。天下时势,断不可能倒行逆施,世族之尊荣,得靠你们自己的本事开拓。你们的后世子孙,更得上进。否则家族荣辱,必将烟消云散。”
这才是正确的变化。什么世禄世卿?一味叫百姓养着,但从不思为朝廷,为天下百姓造福,他们倒是脸皮厚得很,理所当然的享受一切,却拿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以为人生来都是逆来顺受,纵然被人欺压打骂,也永远不会反抗?
宋辞是真不想再跟萧宁讨论下去,他这一点私心,于多少人心中不曾有,只是有时候理智占胜私心,才有无数的人愿意为萧宁所有,凭本事立足。
萧宁拿出唐师,不过是提醒他,纵然他什么都不做,总是会有那知情知趣,也认同萧宁的人愿意为之。
这无异于让宋辞再次正视一件,他所不在意,却已经有人跑在前头的事,他要是再拖着,早晚有一天,他们宋家定会为人不知,甚至如今的荣光,也将不复存在。
“宋公若是不知何谓大势所趋,来日总会有其他人愿意告诉你的。”萧宁丝毫不见着急,轻声说来。提点一句,不过是觉得从前的宋辞做事,颇得她心,往后若是能再合作愉快,自是再好不过。
“臣明白。”宋辞眼中闪过痛苦。这世道,上进之人,从来不会为他们而迟疑逗留。若是宋辞原地不动,想拿娇,以为靠世族的从前那些荣光,能保得他的荣华富贵,大昌朝总会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立足于大昌。
见完了宋辞,萧宁还得见那一位大智若愚的贾谕。
冀州确实是人杰地灵之处,人才辈出,想想之前各家送她的人,发往各地,如今看下来,都是极为不错的孩子。
“贾公可有意离开冀州?”一照面,萧宁也不绕弯子,只管问来。
贾谕被问,微微一愣,还以为萧宁是在说笑呢,不想萧宁虽是面带笑意,并无玩笑之意。
“朝廷但有驱使,自无不从。”贾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迎来出人头地的机会。
枯木再逢春,三生之幸也。
“请君为兖州刺史如何?”兖州,随着顾义和明鉴、崔攸他们回来,兖州刺史这个位置,总得想一个合适的人选。且
顾义倒是想举荐,可惜并无合适的人选,毕竟兖州之地,情况复杂,曹根是颇得民心之人,非犯上作乱者,朝廷无意赶尽杀绝,如何安民心,稳兖州,这个人,寻常人不可行。
若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叫顾义他们一直留在兖州。但顾义他们刚走,兖州……
待顾义归来时,萧宁想来想去,想起贾谕此人,低调内敛,实不可多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