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一个人的本事是小是大,身居高位之人断然不能弃了忠义。
若无忠义,国可卖,家可弃,大兴朝能亡了,大昌又有何不能亡的?
“杨太尉的家业,尽充公。”萧宁如此吩咐,周七娘异议,但有一样,“包庇窝藏杨氏之人,当如何处置?”
杨太尉能安然地呆在兖州多年,不过是因为有人护着,护到现在,事情终是藏不住了,但这一败露,包庇窝藏者接下来如何处置,亦需要考虑。
周七娘垂下眼眸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等了这许久,终于让她等到这个机会。
萧宁道:“有几人参与?”
虽然萧宁感觉事情太顺利,她与周七娘算是达成共识不假,但到现在,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叫萧宁有一种早有人准备好一切,只等她的出现,随后开始收网的感觉。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眼前的周七娘嫌疑最大。
同样,萧宁也在考虑一个问题,布这么大的局,周七娘是为了在萧宁的面前展示她的本事不错,那还有没有其他?
心中有疑惑,萧宁更想知道眼前的人会不会如实告知。
对萧宁而言,能助人一臂之力,让对方达到目的,她也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是乐意和人达成共识。
但,拿她当棋子,或是一把刀,接下来还想继续,她得弄清楚这其中可有其他的内情。
再想让她完全相信这个人,如她所愿的依她的计划行事,得看她有没有足够让萧宁心动的利。否则,就得告诉她,要她成为棋子之后,她可以得到什么,而对方又得到什么。
萧宁面带笑容,等着周七娘的回答,“六人,家父亦参与其中。”
如何也叫人想不到,周七娘会丢出这则消息,周家也有人参与其中吗?
萧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七娘,周围的气氛一凝,大义灭亲告父,于律法上,可追究亦可不追究,周七娘连父亲都能告,只为了掌控周家?
周七娘似是明了此刻萧宁心中的想法,垂拱相询,“敢问殿下,杨太尉藏在兖州,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纵然妾不曾告于殿下,便无人告知殿下?”
“会有的。”一个杨太尉,他活得太久了,从前萧宁没功夫管这事,而天下一太平,这事必须得管。
长沙夫人虽死,还有一个清河郡主在,答应过别人的事,断不能言而无信。
况且杨太尉行事,萧宁同样想寻到这个人,杀之以警示天下。
一个王朝纵然灭了,不代表他们犯下的过错即将烟消云散。
不忠不义之人,人人得以诛之,谁都休想逃得了。
天下大乱,无人腾得出手管这个事,一但天下安宁,接下来就是寻他们算账的时候。
“妾请殿下留家父一命。”周七娘得了萧宁肯定的回答,同时亦将她的恳请道来,萧宁再打量起周七娘,“这便是你的答案?”
有些问题萧宁不曾问出口,眼神流露之意,亦或是肢体语言,都在询问周七娘。
周七娘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为萧宁解惑。
“是!”周七娘如实而答之,她所求的不多。
萧宁道:“你寻到杨太尉,并且将他擒住,大功一件,以功抵过,你父亲的错,一笔勾销。”
让人做事,无论周七娘最终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她将话说出口,从逻辑上看,可相通。
周七娘是真正大义灭亲,只为家族寻一条活路的人,亦或是为了接手周氏,不惜铲除所有的障碍,连同她的父亲都能下手的人,往后总有机会了解的。
这一刻萧宁突然意识到一点,周七娘和她从前见的人不一样。周七娘很聪明地清楚一点,萧宁是真真切切唯才是举的人。
那么也就是说,一个人,无论她是有多少问题,只要有才,或可助萧宁一臂之力,萧宁都不会弃之不用!
萧宁低头一笑,缓缓地走到周七娘的身边,“不错,我会拭目以待!”
原本镇定自若,神色诚恳的周七娘,感受到萧宁落在她身上的手,这一刻似是受惊地抬头,与萧宁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眸对上。
周七娘知道,她的所有打算都在这一刻暴露在萧宁的面前。
可是,诚如她一开始的准备,无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始至终,她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在何处。
从前,作为周家嫁不出去的女儿,她被人指点笑话,无人护她,便连父母都不愿意为她多说一句话,只道她面容丑陋,不似他们周家的人。
周家的人,周家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如他们空长了一张好看的皮囊,但却不长脑子?
每回做着愚不可及的事,他们以为是为了周家好,就不曾想过,他们是在毁了周家?
到现在,他们依然执迷不悟,不能明白,天下即定,萧宁代天子巡视各州,这对兖州而言,对他们周家而言都意味着什么。
他们还想给萧氏一个下马威,还以为能欺了萧家女?
打一个萧三娘的脸,他们都不能如愿,他们以为他们还能如何?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蠢货,而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却连局势都无法明了的人。
周二郎是一个。周家并不是只有一个周二郎而已。
“是!”周七娘知道萧宁明白了。但一如她这些年得出的结论,一个人只要有用,不管她做事用什么手段,亦或是这个手段触及多少人的底线,只要她能把握住这个度,她都将能如愿。
“下去吧。”萧宁得到周七娘的回应,亦明了周七娘走的路不需要任何人点醒,她早已经想好,并且会一往无前按目标前去。
周七娘退出去,后背已然叫汗水渗湿。
镇国公主,并不是一个浪得虚名之人!
“这周七娘能大义灭亲,来日”欧阳齐旁听完,心中却升起了一层担忧。
“大义灭亲也是为了救人,若是等到我从别人的嘴里得知周家窝藏要犯,接下来”周七娘给出的理由算是说得过去,大义灭亲不假,何尝不是为了保存家人。
周二郎的事虽然完结,但这样一桩事,同样会刻在萧家人的脑子里,也会留在萧宁的心中。
这样的情况下,但凡周家再出现任何问题,接下来萧家会一再容忍?
无人敢赌萧家的容忍度,更别说现在在兖州内的是萧宁。
萧宁行事一向出人意表,若叫她认定周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想算计萧家这一点,萧宁断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周家,还能经得起一个大权在握的公主的震怒吗?
更别说萧宁对周家已然出过手,再出手时,周家若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又是他们周家谁能改的?
既然周家做的事不可抹杀,值于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杨太尉这个人的存在,就如同叫周家处于剑下,随时都有可能,他们性命全无。
既如此,且由周七娘出手,将人一并解决了!
解决了人,更能让家族不必再陷入其中,处处受制于人,还能在萧宁那里争得一时的好感。周七娘既然明了其中的利害,断然不会愿意周家落败,便定会出手。
“我以为公主是不喜这诸多算计的人。”欧阳齐想了想萧宁一直以来的态度,怎么都觉得萧宁是容不得旁人如此算计她的。
“我得利否?”萧宁仅此一问,欧阳齐颔首,自然是得了。
“周七娘同旁人完全不同,她不在意在我的面前展露她所有的恶,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像她这样的人只要有能力,能为我解决问题,我依然会用她。这就是她的底气。”
不想迎合萧宁,亦不想迎合这世上对于士人的要求。仁、义、礼、智、信!
周七娘既要将受的气全都宣泄出来,亦不会一味的委屈自己。
“欧阳先生以为这是结局了?不,正好相反,这才是开始。”萧宁放手让周七娘去做,亦是料到周七娘不会就此罢手,现在只是开始。
周七娘若想向萧宁证明,或许她不如许多人一般,忠义仁孝。可她会成为朝廷最好的一把剑,一把能让萧宁,也能让朝廷得利的剑。
欧阳齐细想,依然没有想到,周七娘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引起萧宁的注意?
“先生莫急,比起你来,周七娘可比你要急得多。明日可见分晓。”萧宁胸有成竹,越发叫欧阳齐好奇。
不出萧宁所料,第二日,周家上奏疏,请将家中良田、隐户尽都归于朝廷。
已然赶来的仪仗,宁琦再次负责一应奏疏,结果一看,眼睛都亮了。
“殿下,这周家如此知情知趣,实在难得。”宁琦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可不是吗?世族们哪一个舍得把到手的好处拱手让人的?
良田啊,这可有近万顷的良田。
“殿下,这世族真富,比起徐州的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宁琦怎么说也是跟秋渠和叶刺史混过的人,最是清楚知道徐州内世族究竟是有多富有。
这田地分下来,徐州的百姓皆是眉开眼笑。
就是萧宁在看到那么多的田地同样亦是欢喜无比,只道劫富济贫不过如是。
“不过,这样一来兖州内的其他世族,他们是跟着献还是不献?”宁琦感叹之后,更是想起最重要的一点。
一个世族出头要将他们家积攒的家业交出去,且说得甚是深明大义,是为朝廷,亦为天下百姓;要是别的世族不跟着做,是不是就显得他们的觉悟不够?
这觉悟不够的后果,大家都要想想,这在朝廷处落下什么样的印象。
是,他们世族不该看朝廷的脸色,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看他们世族的脸色。可朝廷明面上不说,私下看到这么行事的周家,就不会想想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似周家的自觉。
自觉什么的听起来虽然叫人生气,但若没有对比,大家都是一样,只管捉住他们的家业,死也不给朝廷,便没有什么问题。
偏偏一个周家出了头,那就有了对比,若是叫朝廷在心里记下他们不作为,将来寻个机会对付他们,这才奇怪吧!
世族不至于没脑子,亦想到周家如此行事,完全就是在卖萧氏好,亦是坑了他们。
但这连家业都舍得,实在是大手笔。
跟朝廷杠是不成,他们谁敢跑到萧宁的跟前去,同萧宁说几句话,发表意见的说他们不想跟周家一样,更不愿意叫朝廷压着?
兖州世族不能跟萧宁他们算账,这不是还有一个周家吗?
要不是周家闹出这事儿,他们至于为难?至于纠结?
寻上周家的人,确实是想找周家的麻烦,偏出来见客的是周七娘。
周七娘在面对质问时,仅是反问:“我周家做事,需得各位同意?”
各家的事,哪一个不是由自家做主的,何时轮得到旁人指手划脚?
“既然我周家的事我周家能做主,我周家如何同朝廷示好,那也是我周家自己的事,何时轮得到诸位说三道四?”一看人答不上来,周七娘更不客气了,只管问他们,是不是还想继续指手画脚?
“你”周七娘话说得不客气,理也是那么个理。但如此狂妄,未免目中无人。
“今日周家行事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来日,来日周家出事,也别想寻我们。”无奈之下,有人放了狠话,且让周七娘好自为之些,别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阁下说的才是天大的笑话吧。常言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阁下各家皆有所图,若是我周家来日当真犯了陛下,犯了朝廷,诸位不落井下石已然是手下留情。指望阁下对周家施以援手,白日做梦。”
周七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们一向有利可共谋,遇危难时却从来不可共患难的事实。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七娘只会考虑周家自己,断然不会去多想,究竟他们世族能不能同声同气,再创世族的辉煌。
周七娘既然见识了萧宁的厉害,亦知这一位公主只怕比起传闻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样的人物,乖乖的为她所用都是王道。想跟她对着干,或是想代陛下教训她,最后不知是谁教训的谁。
“你,周家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了,快去请你父亲出来。”被周七娘脸皮都要撕下来了,如何能受这气?
教训人是不成的,那他们倒是想找周家真正说话算数的人。周七娘且退去,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诸位都是聪明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出来见诸位,便是告诉诸位,周家从现在开始由我说了算。家父年事已高,往后自在家中静养,诸位就莫再叨扰他了。”
这话落在众人的耳中,亦是叫他们万分震惊。
哪怕周家家主之位要传人,也不该是传给周七娘的。
这是女子啊,就算嫁不出去,这想做周家的主儿,周家是疯了吗?
众皆面面相觑,满目都是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你一个女流之辈还想做周家的主儿,这不是笑话吗?”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深以为这断不可能。
“阁下,这里是周家,周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们说三道四?”周七娘还是同样的话,把人气得怒火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