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叫他们盯着萧宁看了半响。
真真假假,这世上的人,多少是做贼心虚的。一朝得了天下,便想将所有的威胁尽都一网打尽。
曹根原是同萧谌争天下的人,如今败了,他的儿孙是不是将来会与萧氏再争天下,谁也不敢保证。站在许多人的立场,都认为大昌断然不会容他们还活着。
结果出人意料,萧宁亲自来查看于人,这便大大方方的把人放了。
于萧宁看来,她当初赢得了曹根,若是赢不了曹根的儿子,只能说她终是不如于人,亦或是在这天下已然平定的情况下,曹根的儿子比她更能干,更懂得百姓,这才能让百姓愿意跟着他再起叛乱。
这就值得她好好地反省反省了,为何她最后会败给早已败在她手中的人。
问题从来不是出在有多少人不服于她,想拉她下马一事上,而是她为何从前能得人心,如今却再没有得到人心?
“走吧。回去过你们的日子。”萧宁让出一条道,且让他们自行离开。
她这般并无玩笑的样儿,落在众人的眼中,叫他们迟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从牢房中走出。
“来人,送他们回去,与村中的百姓道明,之前都是误会,既然查明一切都是误会,如今就该让他们回家。”简明记得萧宁的吩咐,做事亦是细心的人,更愿意配合萧宁拉拢人心。
两位黑衣玄甲立刻应声,这就准备按简明吩咐的去做。
两男两女走了出来,两位男子都看了萧宁一眼,最终还是另一个不曾作声的人道:“你知道他为何要告发我们吗?”
这个问题,萧宁是想知道,不过不打算让眼前的人回答,毕竟告发的人还在这儿,想知道什么,问他们就是,萧宁有的是耐心。
“我原想问他,若是你们愿意告知,亦可。”萧宁回应之。
这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郑重。
“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们懂。原本我们是打算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能放了我们,同那些卑鄙无耻的人总是不一样的。”两人现在都没有自保的能力,落于朝廷之手,只能是坐以待毙。
他们本以为必死无疑了,不想最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活下来。
逃过了一劫,接下来他们也不想再深受其扰。
有些东西,他们虽然留着,也明白总有留不住的一天。
与其让人为了这些东西总盯着他们,让他们过不上太平的日子,倒不如大方的交出来。
萧宁面对聪明人,总是愿意高看一眼,静等着。
“他们心心念念的,其实是最后丞相命人自荆州募来的粮草。”这句话让人明白了,这两位确实是曹根的儿子,而他们所说的丞相是杨眉。
萧宁为之变了脸。
粮草啊,这可是救命的东西,亦是这天下间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到最后,杨眉还能募来粮食?
对,荆州之地,人不少,粮食更是不少,杨眉在最后为了曹根,为了他们共同建立起的朝廷,必是不计一切的,还能有粮食并不奇怪。
萧宁虽然想知道粮食在哪儿,并不急于追问,而是静等着。
没有听到萧宁的追问,叫这兄弟二人再一次望向萧宁,萧宁沉稳地等着,好似等他们完全想好了,决定要说,她再听。
“可惜当日的粮食没来得及运到兖州,京城已被攻破,最后知道粮食所在的人,唯有我们兄弟。只是当初荆州世族交出粮食,他们不知粮食所在,却知有这样一批粮食存在。”
也就是解释了为何他们的行踪会暴露。
不过都是因为他们为利,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因此不计一切,用尽手段想将人找回来,以为把人找到之后,他们便可以得以这一大批粮食。
萧宁冷哼一声,“果然,在他们眼里,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的,旁人的东西但凡他们想要的,也都是他们的,就没有他们不该要的东西。”
粮食,能从世族里抠出粮食,杨眉也是不容易。但世族们不敢大肆张扬的寻找,其中定有内情。
萧宁并无意追究太多,世族们心眼太多,一个两个的烂事不断,萧宁压根不想跟他们纠缠不休。
“粮食是用来救济百姓的,我们纵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或许为天下人所不能容,但我们的父亲从一开始跟世族们不一样。在我们父亲的心中,一直都是有百姓的,也愿意为了百姓付出所有。”纵然不曾提起他们的父亲是谁,然而谁都明白,那是曹根。
眼前的萧宁是他们的杀父杀兄仇人不假,但他们争的是天下。
当初曹根就说过,争夺天下,本就是成王败寇。若是将来有一天他死了,他们兄弟没有一个是萧氏的对手,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过好他们的日子,保住他们一条命,便算是对得起他们老曹家了。
报仇一事。用不着。
曹根亦是大气之人,明了争天下的后果,总会分出胜负的,将来真到了那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于战场上厮杀半生的人,他最后能死在战场上,就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作为曹根的儿子,他们得杨眉安排假死,不过就是想逃过所有的追杀,只要太平安乐的过日子。
仇怨于他们而言,他们悲痛父兄之死不假,亦明了,他们报不了仇,不报仇才是父兄心中所愿。
若说没有见到萧宁之前,他们也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打败他们的父兄,夺得了这个天下。
见到了,闻萧宁不问他们是假是真的逆贼之后,这就要放了他们。他们明了,父兄败在这样的人手里,败得丝毫不冤。
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人道:“我可以告诉你粮食所在,但如你方才所言,终此一生,我们只想安安乐乐的过日子,不会有怨恨,也不会有任何算计大昌之事,我们只想好好地活着,不需要依靠你们。”
所求的,所愿的,只如此简单。
“好!”萧宁答应得分外的爽快,原本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肯跟萧宁说,确定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谋划乱大昌之事,或是贼心不死,联合他人对付大昌之事,萧宁都愿意放他们回去安生的过日子。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也不可能阻止父亲做些什么。最后他们能选择自己的日子,不过是要一个安乐太平罢了,萧宁岂是吝啬之人。
得到萧宁的承诺,一旁的人立刻在萧宁的耳边轻声说出粮草所藏之地。
等萧宁带人看到那满山洞的粮草时,这数目十分的惊人,立刻能够理解,有人为何愿意大费周章的想从曹根的儿子口中,知道这粮食所在。
简明亦是欢喜无比,同时感慨万千,“殿下,这么多粮食,得亏当时没有运到兖州,否则兖州能撑上许久。”
萧宁只能说,“时也,势也。”
有些事,不管你再怎么不认,不信,错过了那个机会,注定了失败。
对曹根来说,他确实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也就注定他的失败。
“咱们得了便宜,总得让人知道才是。”萧宁果然不是好人。
于此时,她的脑子里便只有这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借这个机会让人知道,世族们费尽心思的算计时,最终得了便宜的却是她。
简明马上懂了萧宁的打算,只是想提醒道:“殿下这是要点火啊?”
“点火不好?这火在暗里烧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上来,倒不如我再添把柴,好让他们都按捺不住。”萧宁并不认为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她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在下头搅动风云。
得了吧,萧宁打定的主意,谁还能改变她的决定。
简明不再作声,只管不断地让手下的兵赶紧地搬粮。
而这个时候,萧宁既然不打算遮掩,人从牢里放了出去,再加上搬粮闹的动静更大,该知道的人这个时候都知道了。
萧宁夜里回城时,人竟然就在城门等着她。
“殿下。”荆州的官员她是除了一个简明,其余都不认识。
听着一声殿下,玉毫在一旁走了过来,“为首的是荆州颜刺史。”
萧宁倒是不急,为首的那一个人看起来干瘦无力,略显得无措地站在萧宁面前,“殿下。”
“颜刺史。”萧宁动了动拳头,“大晚上的,颜刺史是有何事?”
“殿下,敢问殿下,狱中两人殿下怎么放了?”颜刺史在这个时候算是把他们最最关注的事问出?
“不放你们想关到什么时候?”有问嘛,能问得那么直接,萧宁也什么不好答的。
颜刺史显得急了,“那是曹贼之后。”
萧宁道:“当日兖州火起,曹根四子尽亡于火海中,你倒是说说看,这难道是假的?”
对啊,事情人家杨眉早就做了准备,为的就是不给人太多的机会把事情混在一处,也是给了人借口。
只不过,这种事说信能信,不能信也不能信,萧宁的态度倒是信了?
对此,颜刺史小心地提醒道:“殿下,这毕竟不是寻常小事。需慎重些才好。毕竟以假乱真之事并非没有可能。曹贼之子我等皆不识。”
“既知我等不识,何以就断定他们是曹贼之子?”萧宁顺着人的话好好地跟人说道说道。
“有人指证。”这也是事实,他们都不认识,有了认识的人,并且都一致指证了,这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颜刺史热切地望向萧宁,就盼萧宁能下令把人捉回来?
“你怎知指证之人就识得他?依古今之律法,疑罪从无。难道刺史能成为刺史,连这条律法都记不住?”萧宁一连串的追问,且问问这颜刺史,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人举报,不需要证据就能定人的罪?
颜刺史连忙道:“臣自然知道。”
萧宁满意了,至少能懂得这条法律,那可是好事。
“判罪讲究人证物证俱在,且不说指证之人他的指证可不可信,可有他们是曹根之子的物证?他们在荆州境内,可曾犯下不该犯的过错?”萧宁得了对方的认可,这才只是开始,接下来且让颜刺史继续。
“没有,可是”颜刺史想解释,萧宁道:“既无物证,疑罪从无,我把人放了,有何不妥之处?”
杨眉处理得事情甚好,真真假假的事,至少他做出了那样的一个假象,让曹根的儿子们葬身于火海中,这就给了萧宁堵住天下不服之人的理由。
只要曹根的儿子们这一辈子安安分分,她绝不加一指于他们之身。
萧宁这么处理事情,依情依理依法,都叫人挑不出毛病。
原以为萧宁同曹根争天下,最想将曹家人赶尽杀绝的人定是萧宁的吧,结果叫他们大失所望。萧宁这放人放得也太干脆了。
“颜刺史,朝廷没有那么多俸禄养闲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曹根之子,只凭一人一面之词便要定人之罪?你是想让天下人觉得,活着的时候萧氏不怕曹根,他死了,我们倒是怕他的儿子?”萧宁亦有疑惑,这会儿且顺着人的话问起,倒想看看,他们打算如何解释。
“臣并非此意,可是这是乱臣贼子之后,自当人人得以诛之。”颜刺史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不过就是希望萧宁别那么爽快地把人放了。
“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可是你也该记下一点。我大昌百姓,我大昌律法护之。既无证据证明他们之过,仅凭旁人一番指证,你便要将百姓定为乱臣贼子。
“是不是来日有人同朝廷进言,颜刺史忠于曹根,是为附逆之人,我也当将颜刺史关入大牢,再以查查?”
萧宁倒是有的办法治他们。
旁人之怨之怒,当官的压根不在乎吗?
成,但凡他们说出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人告就成,萧宁保证会好好地招待他们。
法律保护天下人,尤其保护懂得律法的这些世族。
若是他们想把疑罪从无这一条改了,接下来可就热闹了。
难道还以为,朝廷若是想解决他们这些世族,会跟他们客气?
凡是他们素日用来排除异己的手段,人人都能用上,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来他们完全可以想像。
“臣绝无此意。”萧宁既无心捉人,有的是理由说服,尤其的大义凛然。
颜刺史面上一僵,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萧宁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曹根的后人,萧宁完全不打算斩尽杀绝?
“既无此意,便不必再议。毕竟律法并不是摆设,不以人之喜好而定。刺史既为刺史,朝廷命官,当思维护朝廷颜面,也要为百姓着想。”萧宁巧笑嫣然,走到颜刺史的面前,轻声叮嘱一番。
哪怕萧宁笑得再是和善,落在颜刺史的眼里,这都是警告多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