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国公。”简陋的驿站,简单部署的房间内,已然头发发白的老者,朝年轻却已是大昌国公的姬则见一以礼。
“莫公。”姬则轻唤一声,对面的这位老者正是萧宁的外祖莫非。
姬则于此时前来,正是为莫非而来。
莫非看着姬则,甚为恭敬,再一次朝姬则作一揖,“姬氏祖先保佑,国公能安然活着。”
“多赖陛下和太女,若没有他们,断然没有我今日。”姬则更是认为一切的功劳都是萧谌和萧宁的,若不是他们容得下她,她早就已经死了。
莫非面带笑容,萧家,萧家自然也是有福分的。
“莫萧两家的恩恩怨怨,我都知道。今日秘密前来兖州寻莫公,我亦为此事而来。明王杀了令嫒,此事我希望莫公能不再追究。”姬则此来,正是因为闹得沸沸扬扬的莫忧之死。
萧评的应对她自也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如此,姬则绝不允许任何变故发生,让萧评为此任人宰割。
莫非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姬则,姬则道:“他是我的郎君。且莫公扪心自问,令嫒所为,她死在萧家人手里不该?”
莫忧弃了萧家,更是嫁给了萧家的仇人,更是站在萧家仇人那一边,为这个仇人生儿育女。
这样的人岂能让她活着,让她有机会为难萧家人?
萧评之所以愿意任由莫家人处置,这是不想让萧宁陷入两难之境。
“况且,莫忧纵然生下太女,却也弃了太女;同样,莫家退之,何尝不是弃了太女。莫公只考虑自己的颜面,就不曾想过,一个女郎让她的父亲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她的处境会有多难?”
姬则此番前来,作为前朝的公主,前朝旧臣自当敬她三分,莫非就算早避于朝廷,却也是她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姬则送信前来兖州,道要见一见莫非,莫非岂敢怠慢。
如今再被姬则问起,莫非答道:“萧家不会迁怒。”
“那只能是萧家人通情达理。并不是你们莫家顾及你们面上无光,无颜见人,因此可以理所当然地如同莫忧弃了太女殿下一般弃了太女殿下。”姬则斥责一番,越说越是不客气。
莫非哑然,更是羞愧。
是啊,他只考虑到养出莫忧这样一个女儿的他面上无光,无颜见人。可是,他带着莫家人跑了,可曾想过萧宁将如何?
他们逃得了,萧宁呢?
生母让萧家受此奇耻大辱,终此一生,这样的耻辱更是因为她的存在而无人能抹去,萧宁的日子要怎么过?
“你们自问可曾尽过半点外祖,舅舅的情分。你们以为明王怕你们莫家?你们分明清楚,明王之所以愿意任你们处置,皆因明王爱护太女,不愿意太女陷于两难之中。而你们呢?你们考虑过太女吗?”
不管是萧谌也罢,萧宁也好,有些道理大家心里就算有数,也无人道出,因为他们顾念莫家。
姬则就不一样了,她的身份让她就算身为萧评的妻,一样可以指责莫家,莫非。
“你们若是敢因明王杀了一个早在当年她背叛萧家,嫁与韩家时就该死的莫忧,伤及明王半分,我发誓,我必杀你们莫氏全族,一个不留。”姬则放话,指责莫非的无耻,也不怕让他知道,她绝不是在玩笑,也无意玩笑。
“你们不爱惜的人,萧家拼尽一切维护,你们竟然还想去杀守护你们外孙女的人?你们有何颜面?”姬则此番来都来了,更是将话说狠,好让他们知道,在她的心中,莫家人究竟算什么?
“老朽绝无此意。”莫非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面对姬则指问,他低下了头。
“那么,莫家人是不是应该表明这个态度。莫公不知长安内因此事动荡不安?若是任由事情发展,恐危及太女。”姬则之所以急忙赶来,一是为萧评,三是为萧宁。
他们两个都是姬则想要守护的人,绝不允许任何人用任何理由伤及他们。
莫非看得出来姬则对萧评和萧宁的维护,姬则说得不错,一直都是他们对不起萧家,从来不是萧家对不起他们。
就算萧评杀了莫忧,他们何来资格质问萧评?莫家觉得萧宁这些年过得太好,欲将萧宁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老朽明白。萧家退让,明王愿意让莫家处置,都是为了太女。而我们莫氏,本无恩义于太女,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仗着太女对我们莫家的骨肉情分任意妄为?”莫非知姬则骂得对,他们莫家有愧于萧家,萧评承认杀人一事,他们确实没有资格问罪萧评。
姬则得到这句话,还算满意。
“太女大婚,莫老打算前去?”姬则相信萧宁是希望莫家的人前去参加她的婚礼的,但莫家的人,有脸或是无脸,却是未必了。
“大昌尽一国之利,将以修史,然,老朽确实没有脸面再见萧家人。我手中有一些藏书,且让儿孙们送到长安,送到太女手中,就算我这个当外祖的送她一份新婚贺礼。旁的,便罢了。”莫非羞愧地完全抬不起头,话说着更是低下了头。
姬则对此事无强求之意,而且她今日可是私自出梁州,若是传扬出去,又是一桩麻烦事。
“我今日前来”
“我从未见过国公。”莫非亦明了其中的规矩,一方大吏,无诏不可私自离开治下之州,姬则愿意为萧宁和萧评冒险,观姬则眉宇清明,并非愚蠢之人,可见那两位定也是人中龙凤。
他既对萧宁无恩亦无义,也没有资格毁了萧宁身边的能吏。
姬则起身作一揖,“莫公大义,我代殿下谢过莫公。我也谢过莫公。”
莫家放下莫忧之事,姬则心下便放心了。
她是自私,因萧宁那是她的夫,萧宁也是她一生尽忠之人;不管任何人,若是损及他们,姬则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解决。
“国公骂得对,是我们莫家人太狭隘了,从未给予过,却只想不断索取。我们莫家欠萧家的,就算是一条人命同样也还不上。当是我谢过国公。”莫非更是朝姬则行以大礼,谢过姬则。
姬则也不再多言,只是同他再作一揖,“则,先行告辞。”
“不送。”姬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被任何人察觉才是最好的事。
只是待姬则回到梁州时,却听说莫家除了莫非一对老夫妻外,其余人都往长安去,以莫家之力,助朝廷修史。
莫家就算不出仕,能以文扬名天下,将来也会前途无亮。
随后,萧评与姬则来信,道是莫家莫恢再一次见他,却是不愿意再提莫忧之事。
萧评最后在信中问了一句:此事,国公何为也?
远在千里,他倒是猜得出来姬则在其中未必没有动手,因而事情才能解决。
姬则面对这不确定的一问,自是装糊涂。
日常与萧评的通信,多是说起朝廷之事,如萧宁选中程永宜为太卿。
程永宜,家世简单,无家族拖累,于萧宁而言,没有拖累就是最好的选择,姬则甚以为萧宁选得好。
姬则也会在信中说起梁州种种,如山民梯田开得越多,收成越好,倒是与他们梁州百姓越发和睦。
想起梁州地位偏僻,观扬州蒸蒸日上,姬则自也动了心思,开始寻梁州的特产。
特,自该是独一无三,天下绝无仅有。
姬则希望在她的任上,不仅边境安宁,就是这世族与百姓,日子也能越过越好。
萧宁先前往扬州运了不少茶,茶树,制茶的工艺,姬则也让人找起在梁州内有什么是扬州没有的茶叶,便是只有梁州独有的东西,这也是可以用之。
这么发动群众的力量,还真是让姬则找到了。
茶叶有,还有菇。
美食,美味,这是无论何人都舍不得,弃不了的东西。
姬则跟在萧宁身边,别的什么学到多少另说,对这吃穿用度,那是马达全开。
好吃好喝好玩的,弄出来。
为这事,姬则还专门写信给萧宁,向萧宁请教,若想让这两样东西撑起梁州经济,梁州百姓因此过上好日子,应该如何才好?
萧宁回信,一目了然:第一,口感上佳,必有客源。货须得是最好的。
第三,易保存。须考虑制作,保存,还有定下的客源是多少人?
不得不说,就这两个问题,姬则不得不细想。
她是吃过不少美味不假,她欢喜的,难道旁人也会欢喜?
茶叶,自萧宁开始制作成功,泡茶已然流传于世族,可是,这只限于世族。
百姓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何来的心思喝茶?
可是,若是想迅速让梁州发展起来,或是想要改变百姓的日子,又不得不从世族入手。
毕竟百姓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想让百姓掏钱买东西,为经济发展做出贡献,无异痴人说梦。
这种情况下,姬则还是决定参照萧宁先前的做法,以赚世族的钱以富民,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再考虑之后改变经营方向和对象。
三年,借与扬州之故,姬则和扬州达成共识,以令扬州和梁州一道富民强民,开拓一条以干货和茶叶为始,而以河运为主的商道。
短短三年的时间,可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每日信心饱满有干劲的百姓,脸上洋溢的都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三年一换,姬则带着梁州百姓收益翻上四倍的结果再返长安。
站在长安城门前,萧评就在不远处等着姬则,姬则不由露出笑容。
“有劳明王久候。”姬则走上前,轻声道来,萧评不以为然地道:“不久。”
两人对视一笑。
虽然久别分离,然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通信,议国家大事,论如何建设梁州,萧评给姬则出了不少好主意,在姬则这里,萧评就好像一直在身边。
“太卿出使,一晃也是三年,但不知何时归。”姬则回来,第一件操心的是萧宁的事,萧评隐晦地扫过她一眼。
姬则毫无所觉,而是自顾自地道:“如今怕是不少人的心里都在想,当初殿下选了达侯为太卿,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太卿不在跟前,谁就是想再挑拨离间,人不在,一切都空想。”
说到这里,姬则倒是先高兴了,“我们殿下最是喜欢磨人心志。”
萧评听着姬则说起萧宁的事,张口闭口都是殿下,要么也是国家大事,却无一句关于他。
“你与贺将军、梁将军同行。怎么你回来了,他们却不曾?”萧评于此时问了一句,目不转睛地打量姬则,更多是想知道,对于贺遂,姬则还有没有,有没有一点点
“贺将军与梁将军前去祭拜先祖,会晚一些。”姬则并无不妥,坦然无比的将贺遂他们一行所去告诉萧评。
“贺家。”萧评亦想起了贺家,贺常侍啊,为大兴而死,死于韩靖之手,一家数十口人,只剩下一个贺遂。
“贺将军收养一子,以为贺姓,皆为承嗣。此番是特意带那孩子前去拜见贺家祖宗。”姬则说起此,心下亦是对贺遂敬重之。
贺遂重诺,一言九鼎,这很好!
“梁将军是位豁达的女将,有她在扬州守卫海运,大昌无忧。”道明贺遂他们一行改道之故,说起了梁好。贺遂娶到梁好,亦是他的福分。姬则也曾代为扬州刺史,与梁好之间亦有往来。
初初时两人都知对方,但在她们心中,除了儿女私情,还有家国天下。她们虽为女子,却牢记萧宁的教导,比起私情,须是大昌天下安宁,百姓安康更重。
以公论公,不讲私情私怨,梁好是位好将军,冲锋陷阵,不畏生死,她既能不敬之重之?
且,她们之间因贺遂而知彼此,却也不必为了一个贺遂争得头破血流。姬则亦记得,她现在是明王妃。
萧家待她礼遇,萧评待她敬重温柔。自她决定嫁给萧评那一刻起,她已然放下贺遂,再见,或者会百感交集,但她已然放下。
既是放下,自然更不会为了贺遂的事,与梁好为难。
皆是豁达又心存天下的女子,纵然因为贺遂不能成为好友,也不会是仇人。
再后来,姬则归于梁州,倒是有些日子不曾与梁好往来,与贺遂倒是往来得更多。
可是,姬则从心里希望贺遂能过得好。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庇护之情,若没有贺遂,她早就已经死了。
不能娶她,贺遂有负于她,却依然不能抹去这些恩情,姬则感谢贺遂,亦企盼他能过得好。这一点,姬则坦然告诉贺遂,贺遂亦懂。
有负于姬则,他选择娶梁好,定一生爱护梁好,不会再伤了第三个人的心。
梁好和贺遂这些年一道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他们是夫妻,也是可以交付生死的同袍。
有些东西,不需要刻意,只需要彼此尊重,也只需要相互礼让,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姬则在这一路上,看到他们彼此虽然平淡,但却各自懂得对方的相处,她知道,贺遂过得很好。
“明王殿下此问,想问什么?当年我并未隐瞒明王,我心喜于贺将军。”姬则虽然答得坦率,但亦知萧评此问并不是随口一问,有人的心思莫不是以为她看不出来?
难道她刚从梁州回来,萧评还想翻起旧账,道她不知避嫌,竟然与贺遂一道归来?
想到这里,姬则的好心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竟然不知,萧评竟然如此要跟她翻起旧账,何其可恶?
“不过是想知道,你心中还有没有贺将军。”萧评试探不假,同样他也不避讳地承认,他这一问为的什么。
姬则瞪大眼睛,“自然是有。纵然我们结不成夫妻,贺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情,庇护之情,我纵然万死亦难报,岂能将他忘得一干三净。”
答得太过理直气壮,让萧评原本也算问得理所当然的问题,倒显得他过于无礼,竟然问出这等失礼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