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当然是投毒啊。”安然咬了咬牙齿,冷笑,总不能拿去玩儿呗?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人是毫无目的的干一件事,尤其是从管理森严的实验室里往外夹带东西,既不值钱(很少有人知道其威力),又不涉密,他冒这么大风险干啥?
肯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呗。
宋致远好看的眉毛已经拧得快解不开了,“那他……给谁投?”
安然轻轻的往楼上客房努努嘴。
宋致远一直只听见女鹅的笑声,偶尔夹杂着陌生女同志的声音,还不知道家里来的是谁。
“王锋结婚了,你知道吗?”
“知道。”
但安然觉着奇怪的是,上辈子没有他偷东西投毒这一节,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才让他对妻子甚至连同女儿一起痛下杀手?
一定是有什么改变了他的打算。
“他要毒杀的,大概就是他的妻子李小艾……或许,还有女儿。”即使不是直接把毒物喂给孩子,刚出月子的奶娃娃吃了妈妈的毒奶,还不是一样的效果?
当然,如果量足以当场致死的话,那就两说。
安然重生回来,除了刘美芬和小白眼狼,王锋是她第一个想直接弄死的人。利用岳父母的资源往上爬,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还伤了妻子的心,现在居然还想害命,一点生机也不给人留。
刚才聊天知道,李小艾家就只有她一个孩子,再没别的继承人。而当年李家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光在法租界的洋楼都有四栋,更别说还有各种古玩字画,金条M元,存在香港银行的存款,以及在海城钢铁厂里的股份,当时公私合营签过合同的。
当年李父虽然是办厂的资本家,但不是助纣为虐给反动派和侵略者当走狗的买办资本家,而是给解放军提供过救命药和枪支武器的民族资本家,爱国资本家。
他的阶级成分不是他能选择的,因为李家世代生意人,他不接也得接,况且在旧社会,这不该是他的原罪。
当然,这些家产,现在还是李父作为“资本家”的铁证,尚未归还和解封,可安然是知道历史走向的,顶多再等三年,拨乱反正就会拨到这一批人头上,恢复名誉,归还财产是必然的。
到时候,唯一继承人李小艾死了,那外孙女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王锋作为女婿,继承人的监护人,也就能顺理成章接管大笔的家产了。
所以,往最坏想,他的目的一定是毒死李小艾,又要让女儿活着,量一定是非常大,能一招毙命,但又不至于让公安能查出来。这个年代关于这种东西的危险性,还未达到五十年后的普及程度,所以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还真查不出来。
这两口子,安然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妻子想烧死丈夫,丈夫想毒死妻子,真是……把这份智力和能耐用在建设祖国身上,说不定早有一番建树了!
“你等着,不要轻举妄动,我有办法。”
妻子是有点急智的,宋致远相信,也就不说什么,回他书房干活去了。
客房里,小猫蛋趴在床沿边,踮着脚看床里的“妹妹”,还不忘小声说:“阿姨,妹妹叫什么名字鸭?”
“悠悠。”
小猫蛋知道,这应该是小名,因为只有两个字,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除了她的妈妈,其他所有人大名都应该是三个字:“那妹妹的大名呢?”
李小艾的眼泪又出来了,大名还没来得及取,父母说让悠悠跟着他们姓李,可她知道丈夫不会同意,这样会让他有“上门女婿”的感觉,会让他在同事里抬不起头,所以她推说孩子还小,等以后再说。其实心里想的是,等她亲自来阳城问问丈夫,叫个什么名字好。
小猫蛋赶紧把自己的小手帕掏出来:“阿姨又哭啦,一点儿也不勇敢,我安文野就超勇敢,从来不哭哒。”
“你跟你妈妈姓吗?”李小艾哽咽着问。
“对鸭,我是我妈妈的女鹅,肯定跟我妈妈姓鸭。”
本来是童言童语,可李小艾却哭得更伤心了,是啊,连两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还白费了父母的心血,她的拒绝他们没听出来吗?她只知道王锋伤了她的心,却没想到自己也伤了父母的心。
“想想吧,你的父母,白发苍苍,或许走路都成问题了,你要是不能好好回去,你父母被伤的心又有谁来弥补?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吗?”安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她也不打算隐瞒了,但她需要编个谎话,先把小猫蛋支出去:“我说看见你第一眼就觉着眼熟,原来是我看过你的照片。”
“嗯?在哪儿看见的?”李小艾擦了擦眼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王锋的妻子,我看见过他的结婚照,他跟我丈夫有过接触。”
“是,不过很快不是了。”李小艾也来不及想真假,至少她心里是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主动帮助她。
安然叹口气,“你们的事情,其实他身边人都知道,听说他现在正对海城一位女同志猛烈追求,想要跟你离婚。”
李小艾这才知道,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尊严,早早的在他的人际圈里成了笑话,他不把她当回事,已经连面子不愿给了。
“那你怎么还愿意帮我?”
安然反问:“女同志不帮女同志,谁帮?”
“况且,我只帮有骨气的女人,那种被人欺侮只会寻死觅活的,不管老父老母和幼女的女人,我可不会帮。”
李小艾的脸,又白又红。
安然坐她旁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这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女孩子,双手细嫩无比,自己的跟她比起来真的……算了,她两辈子都没这个命。
“你知道你们家,你父母现在还有多少财产吗?”
“除了香港银行的,但那都是存在已移民亲属名下的,全都没了。”
“你们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以后这些钱都是会还给你们的。”
李小艾一愣,“真的吗?”
其实,他们一家人早已经不抱希望了。父母以前是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的,现在虽然艰难,但也能接受,甚至因为以前过惯了,现在没有,也不是那么稀罕和在意。
人,总是稀罕自己没有体验过,经历过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好日子苦日子真没多大差别……如果尊严能有保障的话。
“真的。”安然顿了顿,“你想一想,如果你死了,你却没跟他解除婚姻关系的话,你们家的东西以后由谁来继承?”
李小艾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只不过被丈夫的欺骗和伤害搞得心神不宁,崩了心态而已,现在被局外人一提,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立马恨得咬牙切齿。
她恨的,不是家产被人谋夺,而是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茬,差点就连累了父母也跟着倾家荡产。他们是不在乎钱多钱少,可李家的家业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多少古玩字画那都是她父亲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刀口舔血挣来的,子孙后代谁也没有资格代表祖宗舍出去。
但不急,更让她恨的还在后头。
“所以,能把你的想法跟我说说吗?你是不是想带着孩子一起死?”
李小艾羞愧的点点头,红着眼说:“我也不会便宜他,我要让他给我娘俩作伴。”
安然嗤笑:“看来你是没死过啊,生的时候迫不得已看他那张臭脸,死了还要跟恨的人在一起,死也死得不清静,你说你图啥呢?”
李小艾一想也对,她只想着让他作伴,可这不是作伴,明显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啊。“不过,我还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说来听听,怎么个身败名裂法?”
到这个时候,李小艾其实已经相信安然的好心了,大概是孩子教养体现的就是母亲人品吧?安文野那么聪明又不会让人不舒服的孩子,她的妈妈肯定也不是坏人。
反正她满腹心事和委屈,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也没人可以诉说,干脆就当倾诉吧。“我给阳城市教育委员会和革委会都写了实名检举信,他的领导最迟明天就会收到。”
安然再也忍不住,笑了。
这傻女人啊,她以为她的异常别人看不出来?她的计划说不定早已在王锋的掌控中,“你写了两封检举信是吧?投邮箱还是送去邮政局?”
“邮箱。”
“就投阳一中门口的邮筒吧?那你知不知道,他完全有可能看见你过去投信,也完全有可能把信取出来。”以王锋的智商,要取出来其实一点也不难。
果然,李小艾的脸色又白了两分,“你的意思是……”
“对,他已经知道你想跟他同归于尽的打算了。”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这才是他改变计划,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
李小艾紧咬嘴唇,“那……那怎么办,我,我……”
“你现在还想死吗?”
李小艾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这是她颠沛流离这段日子以来睡过最干净,最暖和的床,也是第一次吃得饱饱的……因为挨饿受冻,她的奶水少得可怜,一点也不像刚出月子的产妇。
“不想了,我不能便宜他,更不能剥夺悠悠的生命。”说不定,她的小悠悠,也会像小野一样,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能小嘴巴哒哒哒,天天说爱她,喜欢她,要把好东西留给她。
这样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美好未来的孩子,让她怎么放弃?怎么忍心?
“谢谢你,我不会再想不开了,以后我会找个工作好好养活悠悠和父母,大不了我就……我做回老本行。”
安然有点奇怪,“啥老本行?”
“不瞒你说,我以前是学物理的。”不仅学物理,学得还挺好,曾经是海城大学物理系年纪最小的学生,还是女生。
按照大部分人的传统观念,数理化这样的科目,男生更有优势,可她以前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千金小姐,对吃穿打扮真不感兴趣,无事可做无聊透顶,忽然某一天发现物理课本还有点意思,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觉着还挺有趣,于是就这样越学越深。
“我爸爸本来还想让我好好学,送我出国留学。”她笑了笑,“别的干不了,但当个物理老师应该可以。”
她的阶级成分,做正规公派老师做不了,但做个代课的应该没问题。
安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你觉得王锋的物理水平怎么样?”
“一般吧。”李小艾的眼中闪过自信和不屑。
安然觉着并不简单,“客观的说,他是不是远不如你?”
李小艾点头,“前年他还拿回一份物理卷子,让我帮他做,他大概也就会五分之一吧。”
“前年什么时候?”
李小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得这么细,但还是认真说了,“就前年八月份,那时候我还没怀上悠悠。”她记性很好,而且因为有点特殊,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安然拧着眉头,这就跟宋致远说的部委里给他派三十人的时间对上了,他收到确切消息是国庆节后,而上头选拔人才,至少也要在一个月前。只是,他居然能把卷子拿回家,让李小艾帮他做,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提前知道了选拔考核的题目?
是谁把题目泄露给他的?
难怪,她就觉着王锋这人人模狗样,说话做事却目光短浅,蠢得就连萧若玲也看不上。要是真的智商高,有真才实学,像人家宋致远和萧若玲,虽然情商为负但至少说话做事不会让人觉着蠢。
一眼就看出来肚子里没货的蠢。
安然觉着,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宋致远,“你先休息一下,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事,关于他要对你和悠悠做的事。”
李小艾虽然觉着奇怪,但也好奇,她有什么事是该知道还不知道的吗?
安然来到书房,发现宋致远正把闺女抱在膝头,指着草稿纸给她说:“这是南极洲,在地球最南的地方,这是北极,跟南极一样是距离赤道最远的地方,上次说的赤道还记得吗……”
小猫蛋乖乖听着,也不插话。明亮的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宋致远的书,最底下放的则是一些地图册,小猫蛋偶尔会翻出来看着玩儿,安然还说想给她买幅华国地图,既然喜欢就认着玩玩呗,谁知人家宋大工程师说了:不用买,我来给她画。
安然看向右手边的墙,上面挂着两张完整的世界地图,各大洲大洋,亚非拉大陆上的各个国家,就连梵蒂冈他都给画出来了……他的时间很紧,紧到一天有时只来得及吃一餐,可只要是她提出的事,他都会去做。
“妈妈!我知道赤道哟,你知道吗妈妈?”小猫蛋得意极了,跳下地,跑到墙边,在东西半球两张地图的正中间横横的划了两下:“就在这里。”
安然笑笑,她的闺女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不仅聪明,还好学,这样的孩子真的很可贵。
反正,安然觉着上天入地也没有比安文野更让她喜欢的孩子,她那好学的,渴望知识的眼神,真的让她既骄傲又自惭形愧。
“有什么事?”宋致远回头问。
安然怕小猫蛋听到不好,又把她支使出去,“找哥哥去,看哥哥回家没,我跟你爸爸说点事情,好不好?”
“当然好鸭!”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安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王锋平时在实验室表现如何?”
“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别说专业术语,就简单概括。”
宋致远想了想:“他好像更擅长理论,对很多物理实验操作不行,还曾经犯过低级错误。”
安然也不再细问,因为再问她就听不懂了,“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个很严肃的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