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恨不得亲手宰了他,可石万磊终究是懂点法律常识的,闺女回来了,他的人生又开始有了盼头,为封登辉这样的懦夫脏了手不值当。
当天晚上,一身尿的封登辉走进公安局。
无论他是真心悔过主动投案,还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之举,安然都不会同情他哪怕一丁米点。他封洞口可不是误杀,而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杀一个孩子,难道就因为孩子命大没死,他就应该得到宽恕吗?
谁要是敢这么说,安然保证让他(她)把自己孩子“贡献”出来,去试试呗,看是不是谁的命都像小石榴那么大。
哪怕没有石万磊和小猫蛋这层渊源在,像封登辉这种残暴又懦弱的只会伤害比自己弱小的孩子的成年人,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后世社会新闻上那些专对女性和儿童下手的垃圾,她就从来不愿看他们背后的“故事”,管他娘的什么委屈,什么苦衷,什么诉求,反正杀人就得死。
你有你的委屈,你用正常途径解决啊,没人拦着你,可伤害孩子那就是天理难容,苦衷不是犯罪没人性的理由。
幸好,身边知道这事的人三观都很正,没人同情一个杀人犯。
因为案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严厉安审讯的时候简直目眦俱裂。他气愤的点:受害者是孩子,而且是两个孩子;另一个就是石万磊作为一名退伍军人,缉毒警察,为保卫人民出生入死,他的女儿却被人这么祸害,要是不严惩,这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从严从快,也就一个月,他的死刑就判下来了。
好在法律还是给了受害者一点补偿,他名下的钱虽然只有几百块,但他还有房子,家里粮食家具,换算成钱须赔偿小石榴两千块。
跟直接让他死了比起来,安然不得不承认,这两千块确实是更有意义,因为小石榴要吃药,要养身体,以后还要上学。
对于单亲爸爸来说,多点钱总比没钱好。
封登辉的判决结果还没下来,老婆听见风声就跑了,只是严厉安动作也够快,没让她卷款成功,至少把赔偿给小石榴的钱保住了。只是可惜了封丽娟,十几岁的小姑娘,生活无法自理,爷爷奶奶也没了,以后怎么办?
但凡年纪小点,或者是个心智正常的孩子,要找个领养人也还有希望,就她这样的,街道上的工作人员来了也只是摇头,每天就有顿没顿的给她吃点。
想起来就有半碗稀饭或者半个冷馍吃,想不起来就这么饿一天。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亲生女儿的遭遇,她真的特受不了看孩子受苦,正发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石万磊主动说他愿意养这个疯姑娘。
别说金鱼胡同素来知道两家人恩怨的街坊,就是严厉安也很诧异:“你想好了吗?这可是……”你仇人的闺女。
“想好了,她但凡没点良心,也不会把自己逼疯,当年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就当给小石榴积德吧,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平平安安。
至于封登辉交代的什么“公司”和外文,大家伙实在是想不出来,信息太少了。
安然复盘上辈子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节,只能交由公安去查了。她最近挺忙的,一方面是工作,另一方面是做饭。
走了严斐,又来了小石榴,小石榴吃完还得给金鱼胡同的封丽娟带一份回去……为了让孩子尽快追上营养,安然家伙食费居高不下,倒是把铁蛋养得脸蛋圆溜溜的,一身肉又紧又结实。
五月里,沈秋霞一家四口姗姗来迟,因为娘家没人了,她每年过年就往安然这儿来半天。今年因为团团圆圆病了一场,正月里不好来串门,后来又开始农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不过,以前他们还没进胡同口,大院孩子就奔走相告来看热闹了,今年的拖拉机,却似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这咋回事啊安阿姨,是我们家彩带扎得不好看吗?”
安然笑,急性子的兄弟俩等不及她解答,撅着屁股就非常熟悉的往楼上跑,那是姐姐的游戏室,里头的秋千滑梯都是他俩的最爱,每次来玩着就不愿走,非得妈妈给他们屁股上来两个大巴掌才肯扁着嘴下来。
不过,现在还早,他们能玩一天呢!
安然笑着让沈家两口子坐,“咱们二分厂现在啊,每个车间有一台拖拉机,谁家的孩子都能上去摸两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我说呢,团团圆圆还说是不是彩带扎得不够漂亮。”
安然哈哈一笑,这俩臭小子,特爱显摆,来一次大院要招一次恨,铁蛋真是怕了他们,就跟俩地主家傻儿子似的,一点也不知道低调一下。
说着,沈秋霞小声道:“我跟老沈最近啊,有个打算,今儿来也是找你拿个主意,你看成不成。”因为知道她是干部,可能更懂政策。
原来,他们生产队最近又新添了一台拖拉机,赶上农闲时节就很宽裕。队上想出个法子,反正拖拉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租给大家伙用,只需每天出五块钱的磨损费,油他们自己加就行。
他们今儿过来,就是出了五块钱“租车”来的,总觉着不干点啥白瞎了五块钱,这可是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呢。
而他们想的,就是想要给老沈的煤矿运煤,据说也就从地面运到洗煤厂的距离,一吨五角钱的运费呢,而她的拖拉机一次能拉五吨多,车兜要是挂个帆布的话能运六吨,也就是三块钱运费,一天运个二十趟没问题,刨除往返成本也能赚个三四十块,十分可观。
因为老沈经常给人拉煤,洗煤厂的也认识他,老早就跟他们说了,只是当时生产队没同意把拖拉机租给他们用。
一天三四十块是啥概念?那就是安然这个中层干部大半个月的工资啊,这样的经济利益驱使,谁不想干呢?都说只要有百分百的利益,资本家就敢铤而走险,这何止百分百呢?安雅当初恐怕就是被这样巨大的经济利益给勾得心痒难耐,铤而走险的。
安然想了想,明年能恢复高考,四个人的小团伙也离瓦解不远了,可大环境还是不允许投机倒把,公器私用的,拖拉机虽然是租出来的,但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去检举揭发啊,万一……安雅的例子,活生生在那儿摆着呢。
“我建议还是再等等,等政策明朗。”
沈秋霞失望极了,她以为安然会同意甚至鼓励他们干呢,因为在她心目中,安然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有胆识,做事十分果断。
“真就不行吗?”她还是有点不死心,一天挣半个月工资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安然摇头:“你们孩子还小,以稳为主,以后你跟沈大哥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的。”她也不能给个具体时间啊,不然怎么解释她居然能猜到“历史”?哦不,是未来的事。
安然记得,这是沈家两口子第二次来找她问这事了,上一次她还没生孩子呢,为了打消他们不该有的念头,安然小声说:“去年咱们市里不是才打了一伙投机倒把分子嘛,这两年阳城市是省里的重点目标,还是不要顶风冒险。”
吃过午饭又玩到下午三点多,一家四口突突着拖拉机,这就回家去了。安然给团团圆圆每人塞了个大红包,补压岁钱,又给他们几个罐头几盒饼干,看着他们带来的这么多东西,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两只宰杀好剥洗干净的兔子和大公鸡。
不吃不行,冰箱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毕竟这些东西就是吃个鲜。
“妈妈这是什么呀?”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兔子,你秋霞姨妈给咱的兔子。”
小猫蛋嘴一扁,难怪眼熟呢,这不就是被剃光毛还肚子被划开的白白吗?她的白白好可爱,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怎么能吃呢?尤其是一想到白白刨到它最爱的胡萝卜都舍不得吃,要全叼来给她,小猫蛋的眼泪就哗啦哗啦掉。
“妈妈,我们不能吃好朋友……呜呜……”
安然回头一看,哟,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嘴巴紧紧抿着,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赶紧解释:“这不是白白,这是姨妈家养……哦不,买的兔子,就跟鸡鸭鱼一样,都是养殖来吃的。”
“它就是白白的好朋友。”就像她安文野跟枣儿姐姐一样,她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吃掉吗?不能!
安然耐心解释:“可是白白不认识它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安文野气得跺脚:“不许!就不许吃!”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从来没用这种蛮横语气跟妈妈说过话,可以想见此时的她有多生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铺垫,安然已经习惯也接受她有自己的想法了,倒不觉着忤逆,只是心疼得很。“好好好,你答应妈妈不哭,咱们不吃就不吃,好不好?把眼泪收起来,不许发脾气。”
“呜呜……真的吗?”
“真的。”安然把兔子用个盆子倒扣起来,省得她看着触景生情。
没一会儿,她果然就不哭了,抱着同样被惊吓到的白白又玩去了。安然无奈极了,本来她都想好要炒个麻辣兔丁的,八斤多的大兔子呢,一天吃不完她还打算放点酱和姜蒜,炒成臊子,以后吃面的时候加一勺,别提多香了。
可现在,吃吧,小丫头要是发现估计得炸,不吃吧又可惜,她干脆就把兔子端前头大院里,送给赵银花了,他们家人多,一天应该就能吃完了,还嘱咐银花别跟小枣儿说这是兔子,万一枣儿告诉小野,她还得炸,觉着妈妈欺骗了她。
银花感谢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这么一大坨可全是肉啊,她都好几年没吃过兔子肉了,现在想起来嘴里还是香的。
而安然呢,只能把那只大公鸡剁吧剁吧,用银花送的一碗干辣椒炒个辣子鸡,现在她可着劲的加酱油,都不放盐巴了,炒出来颜色特别好看,味道也是杠杠地,白天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安文野,吃起来可是毫不手软,辣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妈妈这是大公鸡,对不对?”
“对。”
“不是白白的好朋友,对不对?”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安然心笑,小丫头,还当别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呢,又想吃肉又不敢吃好朋友,万一哪天要是跟大公鸡成了朋友,我看你还吃不吃鸡肉。
麻辣鲜香,伴着米饭,就是不怎么喜欢吃辣的宋致远也不得不承认,妻子的做饭手艺是真不错,让他爱上了吃饭。以前吧,他只要有吃食堂的钱就行,至于吃啥那得看他到食堂的时候盆里还有啥,海城709的大师傅都知道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来的,无论剩多剩少,一勺子舀到底,刮干净,全给他。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对吃的开始有要求了,食堂打的饭菜……他真觉着不太行。
当然,一整春天安然都在忙工作,对闺女的教育问题没怎么操心,小石榴来的话,俩人就在院子里玩儿,要不来小猫蛋就跟着爸爸同进同出,其实是一举双得:既打发了她的时间,有个去处,又能监督宋致远,让他养成按时一日三餐的好习惯。
因为她闺女可是一天要吃四顿,少了一顿半顿都不行的人,每到她的固定饭点,人就摸着圆溜溜的小肚子,奶声奶气说:“爸爸,你的猫猫肚肚饿啦。”
“爸爸,我们回家吃饭饭叭。”
“爸爸,你肚肚不饿吗?”
她一问,本来没想起这回事的人都饿了,自然得吃饭去,安然不回来的中午,他们就吃食堂。而为了保证他的小猫猫能第一时间抢到食堂的第一勺菜,他得提前下班。
他回来告状,安然就笑哈哈,你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啊,孩子肚子饿就是天大的事都得歇下,所以你知道老娘以前洗一盆衣服要洗半天,打扫一次卫生得分段的感受了吧?
现在四岁已经算好带的,她能听懂人话了,要是以前几个月的时候,她和母亲就没能完整吃过一顿饭好吗?她醒了得放下碗筷第一时间去哄,去穿衣服,往往把她伺候好饭菜也凉了。
宋大工程师这爸爸是太好当了!
也该换她当几年便宜妈妈了,不然她心里不平衡。
不过,她的便宜妈妈并没有当太久。夏天的一个夜里,宋致远心满意足靠床头上,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明天把你收音机借我们用一下。”
“干啥用啊?”安然刚清洗完回来到床上,身子清爽多了,不然这么热的天她可睡不着。
“明天我们要听广播。”
安然奇怪,可问他他又故弄玄虚,呸,跟谁稀罕知道似的,她被子一裹,不给他盖,睡了。
第二天下午,安然特意提前回来,看见小猫蛋正在门口跟黑花和白白玩耍,就问:“你爸呢?”
“我爸爸开会去啦,他先把我送回家,有辆小汽车接我爸爸去……去……斐斐弟弟那里开会啦。”她想不起那个地方叫啥了,大人们也没明说具体是哪儿,宋致远怕妻子担心,就告诉闺女他是去斐斐家,这样妻子问她就知道了。
原来是省城啊。安然就更疑惑了,是多重要的事,专车来接,也不知道去多久,啥时候回来……刚说宋致远的时间规律了,这立马又奔赴省城了。
不过,这么几年安然已经习惯了,知道让孩子给她带个话至少也是进步,再接再厉。“对了,今天你们在实验室用收音机了吗?”
“用了呀,我们听广播,好多叔叔阿姨都哭啦。”
安然一愣,什么事居然让这么多人伤心啊?虽然历史上的1976年确实是悲痛的一年,但很多人都哭……
“叔叔阿姨是高兴的哭,一边哭一边笑呢。”
安然松口气,“小丫头咋跟你爸似的,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小猫蛋嘿嘿一乐,抱着她的腿拱啊拱,“妈妈我爱你哟。”
不过,安然第二天就知道他们为什么又哭又笑了,因为战机研制成功并上天的文章和图片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头版头条,套红的字体,接下来几天收音机里女主持人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向全国人民汇报了这一喜讯,一连汇报了三天,人们知道不知道的都欢呼雀跃,那不叫又哭又笑,那叫喜极而泣。
他们的不眠不休,他们的埋头苦干,不畏严寒酷暑,这群年轻人的辛勤成果,终于公之于众了。虽然除了极内行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他们在阳钢二分厂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造出来的,更不知道居然是出自一群年轻的,平均年龄不足三十五周岁的,其貌不扬的华国人做出来的,历时四年,比M帝国主义还快了半年!
他们的条件有多艰辛,阻碍有多大,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可这些亲历者,都不是会主动向外界提起的性格,他们就像一群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把最苦最累的活干完了,也没往外说一个字,甚至就连他们的家人都还以为他们在阳城市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工人、播音员、仓管员、图书管理员……
安然自愧弗如,她自己是干不了这种事的,别说她没这个技术条件,就是有,她也耐不住这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