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王八蛋明明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还故意叫她看,安然想抓他,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溜走了,还边跑边笑,奸计得逞不要太得意。
安然气得哟,“包!文!篮!你死定了!”
可惜,要论跑,她追不上啊,楼上楼下跑得气喘吁吁,每次眼看着即将要抓住他衣角的时候他就溜了,连续几次她更气了,这小崽子就是故意的!
于是,这一天的603家属们发现,宋所长家那个随时笑眯眯的家属差点被儿子气死了,气得肝疼,整个大院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咆哮,无能狂怒。
跑得腿都快断的安然女士,夜里躺床上问:“喂,宋致远,你说咱们养孩子干啥呢?”
嫌命太长,养来气死自己的吗?
闺女再也不是贴心小宝贝了,儿子也变成个小王八蛋了。
宋致远侧身,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虽然皮肤是比以前黑了,但人漂亮哪怕再黑也漂亮,很健康的漂亮。“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也发现了,小野好像没以前那么粘他了,以前早就又跳又抱的叫爸爸,今天看见他回来她居然只是开心的叫了声爸爸,然后该干嘛干嘛。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珠穆朗玛峰到四川盆地,也没这么落差的啊,他给自己做了很大一会儿心理建设呢。
孩子们这样的变化,安然想了很久,直到五月劳动节过后才忽然想通。这一天,杨靖为了感谢四人组对他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正好也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账赔得差不多了,他打算请四人组的同志们上家里吃顿饭,大家欣然赴约。
虽说他极力要求大家带家属,可谁也没带,安然是不想吓到他们,毕竟宋致远跟秦京河长得太像了,像到她都曾经怀疑这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或者有血缘关系啥的,但俩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她只是无聊的时候开玩笑想过一下下而已。但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到时候看她和秦京河的眼神说不定会变味。
她也不希望自己失去这么优秀一同事,她都想好了,以后她要能当厂长,就让秦京河给她做秘书,专门写文章,想想吧,那么好的文笔,那么渊博的知识,以后还是诺贝利文学奖的得主,她得多大面子啊?
至于孔南风和秦京河怎么不带家属呢?那是俩单身汉。
所以,劳动节后没几天,安然第一次走进了杨靖老大哥的家。
他们租住那附近安然很熟悉,就是自由市场,她每次来买东西都会去坐着妥妥的喝碗冰粉,吃点炸土豆啥的,也吃过羊肉汤,就是没往胡同深处走走,那里原来住着好几百的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是青年工人。
胡同很窄,很深,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叫声,时不时还有骑着自行车进出的年轻人,杨靖家就住在胡同最深处。一个大院子里起码住十来户,他们家的光线稍微好一点,门口支着炉子,正在扑通扑通炖东西,一个小男孩蹲在那儿,看见杨靖叫了声“爸爸”。
“这是犬子,杨小康。”
杨小康很懂礼貌,叫他们“叔叔”“阿姨”,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眼神一亮,又很快垂眸,“爸爸,我妈去买菜了,我哥出去交废铁。”
孩子居然还在捡废铁,而且是兄弟俩一起捡,攒个几天,攒够几斤就出去交给废品站,能得几角钱。
实在是太懂事了!懂事到安然觉着自家那俩可以扔了。
杨家这兄弟俩的事迹,安然以前虽然没见过但耳朵都起老茧了,杨靖老大哥一喝点小酒就要说杨小健和杨小康,说他们多么懂事,多么听话,多么体贴,要不是有俩儿子支撑着,他和妻子不可能坚持到回来,不可能考上纺织厂……翻来覆去就那些车轱辘话。
并不是酒醉人,而是借着酒劲发泄一下情绪罢了。想到这茬,杨靖也有点不好意思,憨厚的笑了笑,“哎呀我平时是王婆卖瓜,现在你们看到了,就是俩毛小子,是我借着酒劲夸大了。”
“哎哟杨大哥你可真谦虚,我要有你这俩孩子,我可天天挂嘴上。”安然摸了摸杨小康的脑袋,把提来的苹果递了两个过去,又打开一个小瓶的鹌鹑蛋罐头,让他自己吃。
她知道,这种好罐头她要是不打开的话,杨家估计放到过期也舍不得吃,大的那几罐要留着送人情走亲戚安然理解,所以只挑了最小的一罐打开,就当给孩子尝尝吧。
杨小康一下就乐呵呵的,“谢谢阿姨,哥,哥你快回来啊,咱们吃罐头咯!”
杨靖也笑得很开心,陪着他们搬个小板凳坐院里聊天,因为屋子实在是太小了,阴暗潮湿,还是院子里敞亮些。
这就是这个年代一个很勤劳,很上进的普通家庭的居住环境了,安然不敢想象那些没有他们上进,读书没有他们厉害的普通人,要怎么体面生活,尤其是知青。
很多知识青年正值青春年华却去了乡下,繁重的体力劳动,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有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可他们都坚持到回城了。回来以后物是人非,留城的兄弟姐妹们成家立业,家分了,父母没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等一份工作。
等着劳动局和街道办招工,但不是谁都有杨靖这样的才能,考试一发击中,很多考不上又等不到招工机会的知青,说不定就得走歪路。安然觉着,是时候尽点微薄之力帮帮他们了。
不过,这是后话。没一会儿,杨靖的妻子提着一个网兜的肉和菜回来了,身上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条绒衣服,真的特别热,但东西却买了很多,一进门就让俩儿子别吃了,赶紧给叔叔阿姨们倒水,别忘了加白糖。
“嫂子别让孩子们忙活了,咱们坐着聊会儿天。”安然作为唯一一名女同志,拉住她说。
“没事儿你们聊,我们忙活惯了,小健小康平时也经常帮我忙,我家这俩娃不像别人家的三四岁还跟我们腻歪,三四岁已经会跟我们下地挣工分拾麦穗了。”
安然一愣,忽然心头一动,她知道为啥包文篮和安文野去一趟乡下回来就大变样了,原来如此。
他们在小海燕肯定是看见同龄孩子的艰辛,看见大家都是怎么跟父母相处的,发现大家压根就不会有亲亲抱抱举高高,不会小嘴儿抹蜜,有的只是独立于父母之外的劳动和玩乐,他俩忽然就有点害羞了,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心照不宣的,兄妹俩回来就有点想避嫌的意思。
安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但大致能猜到,看来这趟乡下忆苦思甜之旅是有用的。其实这个问题萧若玲曾跟她说过,说她太惯孩子,跟孩子,尤其是小野太黏了,黏得人神共愤。
当时她还以为萧若玲是故意毒舌打击她,可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有点。以前没发现,自从乡下回来后,小野自理能力显著提高,会自己找活干,也会节省了。
以前五角钱拿出去,一会儿就没了,都不够眨个眼的,谁不知道她安文野就是整个603大院最豪的款姐呢?厂区商店的东西就没她没吃过,没她买不起的!
现在给五角她还会说多了,一角就行了。有时候早上出门给她三角钱,晚上回来钱还原封不动呢。
不过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动,她中途曾经拿出来无数次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没舍得花出去。
她知道三角钱是啥概念了。
安然很欣慰这样的变化,觉着是时候改变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纵容了。
因为想通了,高兴,她跟几个伙伴就喝了两杯孔南风带去的葡萄酒,听说是他家里人自己酿的,安然以为度数不高,喝的时候也甜甜的,酒味不是很浓的样子。
谁知回到家就有点上头。
安然女士的酒量其实不小,上辈子做生意肯定少不了这样的场合,练出来了。后来人到中年开始注意养生了,她才慢慢戒掉的,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对外宣称不会喝酒,连宋致远都信了,谁知道今儿居然破功。
晕乎乎到家,一看孩子们都写完作业出去玩了,她实在是无聊,洗了个澡,从衣柜里随便揪一件睡裙就睡了。
不过,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本来正跟宋致远那啥那啥的时候,忽然有个白白胖胖很像小野的孩子向她跑来,嘴里还叫着“妈妈”“妈妈”。
她一开始以为是小野,还说不是马上八岁了吗,怎么又变小了?那压根就是个小奶娃娃,但是是会跑会跳的奶娃娃。
谁知奶娃娃不仅会跑会跳还会说话,“妈妈我不是姐姐我是……”
话未说完,安然就被吓醒了,胸前埋着那颗脑袋一抬,赫然是宋致远的脸,“你干嘛?”
宋致远在被窝里是光着身子的,“正经事。”
安然一看自己的睡裙已经被扔到床尾了,那可不是普通睡裙,是关键时候用的……难怪呢,他回来掀开被窝一看,肯定以为她想那啥,用他的话说“妻子有命不敢不从”“妻子有要求定当全力以赴”……这不就,看来不可描述的梦不是梦,是事实。
“诶我跟你说,没工具可不能乱来,我刚还梦见咱们多了个孩子呢,吓死我了。”
自从两盒尚未开封过的保险套不翼而飞后,安然的心总是提着,就生怕搞出点什么来,虽然宋致远又买了两盒,但每次用之前都得让他检查一下,有没有针眼……要死了,再这么下去,俩人哪还有性致哦。
安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不行,宋致远,咱们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宋致远也很无奈,因为俩人工作忙,凑不到一起,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沾过妻子的身了,好容易今天妻子释放出信号……“你说吧,怎么做?”
“你去结扎吧,割以永治。”虽然结扎不是“割”,但效果是类似的,对吧?
宋致远脸一黑,“不行。”
“为啥?”
他不说话,安然眸光一动:“你不会是以为结扎对男性不好,会影响男性的能力吧?不是吧不是吧,你可是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你怎么能有这样的错误理解呢?”
宋致远脸一红,他知道,理论上是没啥影响,可房平西已经悄悄跟他说了,有影响。因为房平西为了避免被他妈催生,以及不定期的来为难小艾,他就偷偷做了,面对母亲的责难就说是自己不育,还有报告单呢。
这下好了,问题是解决了,可却把老太太气出毛病了,听说住了半个月的院。住院期间小艾被房平西哄骗着去老太太跟前嘘寒问暖,出院后她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婆媳矛盾没了,生也不催了,但凡听说小两口闹矛盾她一个电话挂来,无论谁的错一定要房平西给媳妇儿赔礼道歉。
这事,只有房家兄弟俩和宋致远知道,他们背地底下曾戏称,这是一个甘愿牺牲自我来解决婆媳矛盾的好男人。
安然肯定是不知道的,她以为他是受了石万磊的影响,毕竟石万磊做结扎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忽然有点同情小萧是怎么回事?
当然,安然肯定是还要继续游说的,把男性结扎的好处列数了一二三四五六,又“假惺惺”说自己其实也想去做的,只是工作忙,万一因为住院和养身体请假太多,试岗结束聘不上怎么办?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业。
宋致远就这么半推半就的答应自己去做了。
***
当然,他是悄悄去的,除了妻子谁都不知道,回来也很正常的上下班,正常的饮食。
那个偷了他们保险套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们居然来了这么一手……直到很多年后,发现妈妈怎么还没生小弟弟小妹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做这事是无用功。
是的,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一次说漏嘴,安然才知道1980年春节后偷了他们保险套的人居然是安文野!
这小臭丫头,原来是春节前跟着爸爸去阳城接姥姥来过春节的时候,看见大院里的枣儿有了个小妹妹。那是一个怎样的小盆友呢?白白的,细细的,眼睛乌溜溜的,头发黄黄的,穿着漂亮的小衣服,简直就是妈妈给她买的洋娃娃!
任她打扮的小洋娃娃变成真!的!啦!
别说她不知道枣儿怎么忽然多了个妹妹,就是安然也不知道,好朋友赵银花啥时候又生了个孩子。毕竟,当初几个人玩得好的时候可是说好的,以后一心搞钱搞事业,再也不生孩子了。
她可是有三儿一女的人,满足了。
当时的小野也没想那么多,反正她知道爸爸妈妈睡一起就会生宝宝,这个小小的白白的还喝着奶的,比以前的小悠悠还小的小妹妹,她实在是爱极了,走的时候还眼巴巴看着不想撒手呢。
枣儿也很喜欢这个不哭不闹的小小妹,假期里就每天给她冲奶粉喂奶粉洗尿布,其实这些活妈妈都不让她干,只让她好好念书就行。可她实在是爱极了小小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枣儿还跟小野“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的出了个主意——“让你爸爸妈妈给你生一个呗。”
而且,她还告诉小野,爸爸妈妈们床头柜子里有一种小盒子,里头装着好几个小气球,把那个东西拿走,爸爸妈妈们就能生孩子了。
小野似懂非懂,其实那种小气球她确实见过,但不知道干啥用的,听好姐姐的支招,她心想那就试试吧,万一真能冒出来一个小小妹呢?
孩子玩心大,刚拿走第二天,她愧疚得不得了,想向妈妈承认错误的,可是妈妈不想听,她就没说了,没几天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母亲无意间说起这个事,她才想起。
哦,原来当年那个小贼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