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安然一起去特区的另外四名全是五六十岁的男同志,安然虽然是女性,但因为是年轻人,所以办理各种登记手续就全靠她了。
幸好因为行业领域不同,四名叔叔辈的老干部也都十分好说话,一路上很是有话聊。其中一位是省医院副院长,一位是省立大学校长,一位是书城市农业局局长,还有一位是商业厅书记……无论是职级还是资历或者年龄,都是安然的老师。
安然相信,高美兰这次是真的在给她创造机会,这种以前从没接触过的机会。
一下飞机安然先去住宿酒店帮大家办理好会务签到、登记住宿,得益于她唯一的女性身份,她能单独住一个房间,房间环境啥的也没时间看,她得先给家里去个电话。
“妈,孩子们都听话吧?”
“听话听话,才半天功夫呢,你着啥急。”
安然哑然失笑,自己这种保姆心态可真不行啊,好容易出来一趟学习的机会却把整个家庭背在自己背上,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天呢,要都这样岂不是要寝食难安?
挂了电话,她把行李整理好,看着时间差不多,就下楼去吃饭了。深市商业厅配的有食堂,因为商业发展得好,招商引资搞得如日中天,就连食堂的饭菜也是很高档的,不仅有荤有素营养搭配,还都是在石兰省不容易吃到的鱼虾海鲜这些。
安然掏出刚才在签到处领取的饭票,打了几份海鲜,刚把饭菜打好准备端回房间里吃,另外四位“老师”就招呼她:“小安来这儿坐。”
安然只得端着过去,幸好位子也够坐,不用挤。
老干部们一边谈论着这边的饮食口味,一边说这里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我七十年代来的时候,这儿就是个小渔村,人都没有,当地生产队以捕鱼为生,还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偷渡到对岸去。”
“现在啊,我都找不到当初的小渔村具体在哪个方向了。”
安然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就是改开的红利啊,曾经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游也要游过去的地方,以后也将被这个曾经的小渔村超越,到时候多的是对岸的人来这里工作生活。
因为都是一个省份来的,大家天然的有一种亲密,说着说着,有俩人走过来,在大学校长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哎呀真是老王啊,我还以为看错了。”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同志,据王校长介绍,这是隔壁省份工业厅的领导,要在石兰省,那就是安然的直属领导,她忙起身打招呼,慢慢地聊起来。
就这样,每天吃饭时候,或者参观,或者外出的时候都能遇到老熟人带老熟人,老乡带老乡,很快安然就把全国这一批一百多人认齐了。
本来,安然也不是天生就对人脸和交际敏感的,但上辈子的工作是不允许她清高的,必须逼着自己记住人家的脸和各种称谓,毕竟下一次见面能一下将对方认出并叫出的话是很加分的。这一辈子的工作经历,那更是,已经把这种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了,怎么称呼,什么职位,哪里人,甚至连小习惯她都会记下来。
要说不累那是放屁,有时候她都觉着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些,可现实是不当弄潮儿就会成为一朵小水花,甚至连水花都没机会当。时代在进步,她一个要学历没学历,要过人的大智慧也没大智慧的已婚已育有家庭的中年妇女,不自力更生力求上进,她想要的东西会从天而降吗?
别人会对她的人生价值认同吗?心里会有满足感吗?
她的母亲她的孩子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吗?
更别说她自己内心最需要的那种发号施令、当家做主的渴望。
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也非常不介意吃点苦,活得累一点,她只怕没有这个能让她付出就有收获的机会!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认不齐大家伙,这些天南海北来的精英们,也会认识她的。毕竟这一期学员里本来就没几个女同志,就数她最年轻,最漂亮,进退有度,说话得体,确实有点赏心悦目的意思。所以,哪怕知道她的已婚身份,依然不妨碍她成为这一期的风云人物。
毕竟,也不是所有学员都是老校长那样的老干部,还是有好几个青年人的。
当然,安然也没心思管那么多,她白天得好好学习,认真做笔记,晚上回到宾馆还得对家里那俩孩子一天一个电话的问着,结束后洗漱一下,再回顾一下白天学到的新知识新思路,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人怎么看她了。
且说书城这边,自从爸爸妈妈一走,小野家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刚开始她还担心朋友们来玩耍会不会打扰到哥哥,后来发现她哥压根不在家里复习,都是在学校自发的上晚自习。
文篮下午放学后就不回家,晚饭食堂吃,或者学校门口小吃随便吃点,一直自习到十点半,再自个儿骑车回家,姥姥给他做一顿宵夜,吃过再看会儿书,一直到十二点半才睡觉。
既然不影响,那悠悠石榴可就不客气了,呼朋引伴,把研究所和大院里几乎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小女孩叫到小野家来,小野也很大方,给她们分水果、糖果和饼干,守在电视机前就不动了。
这两年老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起来,603买了电视机的人家已经不少,有的还是大彩电,所以小野家这台就没前几年吸引人了。看电视的人也比较分散,不会专门集中在他们家了。
一会儿,李忘忧抱了一堆吃的过来,除了常见的钙奶饼干外,还有各种巧克力,菠萝豆,以及很多人都稀罕的幸福可乐水,别的孩子一天最多能喝到一瓶,那都能幸福得飞起来的东西,李忘忧这个款姐,居然是成箱成箱的请她们喝。
“大家快喝,趁我爸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咱们就没得喝了。”
房平西怕这种碳酸饮料对她身体不好,她却很不以为然,她一直记着爸爸说的,做人快乐最重要。
最近热门电视剧那可太多了,男孩子爱看《大侠霍元甲》,女孩们则爱看《一剪梅》和《武则天》,可两个电视剧刚好几乎是同时段播出的,广告的时候两个台都广告,又舍不得一会儿调这个台,一会儿又调那个台。
后来干脆就李忘忧家放《一剪梅》,小野家放《武则天》,孩子们一会儿看赵时俊心慈不得不忍痛割爱,一会儿又是武媚娘被打入感业寺被迫出家为尼,受尽……眼泪还没哭干呢,新的眼泪又出来了,简直泪流满面啊。
高一学生安文野其实也看得十分投入,感谢老宋的发明,让这里的孩子们比其他孩子早几年看到本应该几年后才会在大陆播出的港剧和台剧,这简直就是电视儿童们的福音啊!
“哎呀哭啥呢,这都是演戏演出来的,我要是心慈我一定打得赵时俊满地找牙。”李忘忧气呼呼地说,刚想口吐芬芳,想到安阿姨的话,又给硬生生忍下来。
“对了小野,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个好朋友,咋样?”
安文野对交朋友没有特别的期待,因为她自认为自己的朋友已经够多了,“嗯。”
“那人可是很特别一女孩,我还没见过那么特别的,有点意思吧……反正,你见了就知道。”
小野依然还是“嗯”一声,她觉着人类不是最有意思的,书本和符号才是。
李忘忧:“……”
晚上,包文篮回来,端着面碗坐在沙发上一面吃一面看试卷,“怎么不说话啊安文野?”
小野想了想,嘟囔着嘴巴说:“我有点想妈了。”
文篮一口面条差点没喷出来,“这才五天你就想,还有三个月呢,咋整?”
小野低着头,她长这么大也就假期离开过妈妈,可也不远,就在阳城,她随时想回来就能回来,这一次不一样啊,妈妈去的地方可是隔着大半个华国呢。
平时看着再怎么聪明能干,终究只是十二岁的没真正离开过妈妈的孩子啊,这一想,心里就很不得劲,再一看本来应该跟自己“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哥哥,居然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想,顿时冷哼一声,“不理你了。”
文篮“呲溜呲溜”吃完面条。歪着脑袋看她脸色,他看左边,她就往右边转,看右边她又往左边转,只留一个侧脸和后脑勺给他。
“真,生气啦?”
“没有,你快睡吧。”哼,等你考完我再跟你生气。
包文篮嘿嘿一乐,想了想,把自己背心一撩,露出后背,豪爽地说:“来,你不是要挤痘嘛,来,让你爽一把。”
小野眼睛一亮,等再看见他那背上通红一片,跟火山岩,地球表面似的长满青春痘的后背,顿时按捺不住手脚。
这包文篮说来也奇怪,别人长青春痘都是长在脸上,可他脸滑溜着呢,小麦色的脸上一个痘痘,或者痘印也没有,难怪后来会被星探发掘,看脸真是个酷酷的大帅哥啊。
前提是,不脱衣服之前……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能长这么多痘痘。
而安文野呢,跟她爸一样,有严重的强迫症,看见这种痘啊坑啊包的,只要是不滑溜的地方,都想把它弄平整,她还挺喜欢给哥哥挤痘痘的。
这是个重口味爱好,安然很纳闷,曾经问过她为啥喜欢这么干,她说是解压。
只不过以前包文篮嫌她罗里吧嗦不让挤,现在为了哄她开心自然是只能牺牲自己的“美背”咯。
当然,咱们小野虽然是强迫症,可她是专业的,先用肥皂洗手,然后用酒精棉球把整个后背擦了一遍,这才开始边挤边擦边消毒,疼得包文篮龇牙咧嘴,“你哥对你好吧?为了博你一笑,把自己的形象都奉献出来了。”
兄妹俩一个挤得很开心,一个疼得鬼可狼嚎,包淑英看着就好笑,“小冤家哟,可别折腾了,这都快十一点了,赶紧睡吧。”
“明天是周末,姥姥你先睡。”
包淑英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又帮他们把白天刚洗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铺盖换上,这才捶了捶腰,打着哈欠说:“行,那你们不许熬夜,啊。”
这一夜,小野一开心,就没想起妈妈了。
至于爸爸,小野好像就没对妈妈一样强烈的期待,越长大她的记忆就越清晰,最近脑海里总出现小时候妈妈兜着她到海子边洗白龙皮的场景,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按理来说“梦里”的场景是她只有一两个月大,不可能有意识和记忆才对,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能闻见海风的味道,能感觉风吹起了蒙在她头上的纱巾,更能感受到妈妈胸脯子里的奶香味。
她问过姥姥,姥姥说是真有这么一遭的。
她忽然就发现,自己跟妈妈的交集实在是比她想象中的还多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哄妹妹开心,包文篮带她上山去捡菌子,最近雨水多,山里冒出了不少蘑菇。
当然,在石兰省蘑菇不叫蘑菇,叫“菌子”,那种类可多了去了,他们以前在阳城市分不清楚,但来了书城这几年,每年夏天总要上山淘宝,所以就对各种菌类十分熟悉,哪种是有毒的,哪种是能吃的,哪种是适合煮汤的,哪种是适合炒吃的,哪种必须焯水,哪种能生炒,他们几乎是了如指掌。
兄妹俩提着箩筐,刚走到山脚,遇到小艾阿姨从研究所出来,“哟,你俩捡菌子去呢?”
“文篮啊,再有半个月你就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
包文篮最怕别人问他高考的事儿,什么复习得怎么样,有多少把握,想上哪个大学,他埋头往山上跑,“还行。”
“这孩子,这么早往山里跑,可别冻感冒,啊。”虽然是夏天,但早晚温度很低,看他只穿一件海魂衫,跟不知道冷似的。
马上就到高考的日子了,小艾也是一片好心。
“放心吧阿姨,没事儿。”说着,他还回头,特意虚空打了两拳。
小艾笑笑,其实她自己也是学霸,在学霸的意识里,考试确实没必要如临大敌,平常心去就行了,所以也不多嘴,自己下山了。
兄妹俩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路上还能遇到几个往山下走的伯娘,箩筐里满载而归,都是各种颜色的蘑菇,还有野木耳,白木耳,也就是笔名叫银耳的东西,小野看着就眼馋。
银耳熬成粘稠的晶莹剔透的汤,加点甜丝丝的冰糖放冰箱里几个小时拿出来,那可真是太好喝了,比一般冰棍儿和冰淇淋都美味,她最爱啦。
夜里下过雨,路面泥泞不已,兄妹俩的解放鞋踩上去依然是滑的,得抓着小路两旁的蒿草才能保持住不往下倒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一块稍微平坦的地儿,他们把鞋底的泥巴搓在小草上,感觉人都轻了好几斤似的。
“这蘑菇可真不好吃啊,我看天还有点阴沉,估计一会儿还有雨,妹在这儿等着吧,我上去捡,随便捡一篮,够吃就行。”
小野想了想,正好发现附近有一窝银耳,她就答应了:“好,哥哥你注意安全哟,我在这儿捡银耳。”
银耳长在一堆的枯木上,一根一根的木头垒在一起,看样子是已经砍得光秃秃的,能直接用来盖房子的,小野估摸着是以前的谁砍来准备盖房子用的,后来没用上吧?现在木头后,倒是给银耳的生长创造了极佳条件,木头两端和中间的裂缝里冒出来白花花晶莹剔透一大片呢!
她先摘了几片树叶垫在篮子底上,这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扒开落叶和灰尘,拔起几朵银耳来。这东西是一丛丛的长,一个根子上有好几朵呢,长得像一朵朵花儿似的。
小野好奇地看着,欣赏着美丽的花朵,直到欣赏够了,把根子上的泥土和朽木扒拉干净放篮子里,正想在有限的唐诗宋词储量里搜寻一句贴切的诗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怎么样,想好没你到底?”
听声音是个阿姨,小野还觉着有点耳熟,正想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她要打个招呼,忽然又有一把声音传来:“干不干就一句话,别浪费时间。”
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很陌生,小野可以确定自己没听过,肯定不是大院里的人,至于是不是周边的她就不确定了。
“对啊,干不干就一句话,你犹豫个啥?”一开始的阿姨又催促了。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小野现在觉着自己不能出去了,出去多尴尬啊,万一是人家正在说什么不好让人听见的事呢?到时候不是让人尴尬吗?所以她轻轻地挪了挪身子,蹲得更隐蔽些,准备躲好。
听语气有点着急,估摸着说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趁着姓宋的不在,你们也不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点个火、药的事儿,这都不敢吗?别忘了我可是送你们一个大院子的,养你们这么长时间,关键时候一点小事也靠不住,还不如养只狗……咳咳……”说急了,女孩咳嗽起来。
就像一只水鸡卡在她喉咙里一般,咳得狠了,直接从喉咙里发出“吼吼”的痰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肺叶子就像一只老旧的行将就木的风箱,快拉不动了。
安文野的心提得高高的,她听见女孩说“姓宋的不在”,这603一带既姓宋,最近又不在的不就是她安文野的爸爸宋致远吗?这伙人莫非是针对爸爸的?她立马将身子压得更低,都快匍匐到草地上了。